他回頭一眸便看見一個女孩。他吃驚,真的是她?他愣了半天,苦笑,搖頭,不可能,她哪還有這麼年輕。
她是他大學同學,他苦苦追求而未果,多年過去她的影子終未抹去,他知道她是他心中永遠的結。她已在兩年前去了澳大利亞,怎麼可能在對面出現呢?他通過明凈如洗的落地玻璃,再次打量那個女孩,的確太像了,那甜甜的微笑,包括那顆不甚明顯的虎牙。
有半月沒來“雪亮”眼鏡店了,奮鬥多年已擁有八家分店,資產逾百萬,這個藏在擁擠小巷裡的分店已很不中意,他這次來就是準備轉讓“雪亮”的。
這條小巷原來是小城最繁華的街道,但隨着城市規模的急速膨脹,已漸失了昔日的風采,反倒成了小商小販們的樂園,終日叫賣聲不絕。對面便是一家蔬菜店,店主人是位上歲數的婦女。
他不由自主走到對面,站在女孩面前。女孩抬頭一笑,問,您買什麼?
面對突然的發問,他不知所措,臉色一紅朝攤位上一指,回答,就這個吧,小番茄。
女孩明顯不是老手,捏了半天才算出錢數,找了零又對他一笑說,您走好。
他本想跟女孩搭訕幾句,但女孩一句“您走好”讓他不得不離開,女孩的話彷彿是命令,儘管女孩的語氣很輕柔。
妻子吃驚地問他,你從來不買菜的,這次怎麼了?
他臉色又一次泛紅,搪塞說,聽說它很有營養,所以買了。
夜裡他睡不好,輾轉反側。妻子問他,你怎麼了?哪不舒服?
有點胃疼。他拒絕服藥,抱被子睡客房了。
究竟哪點不如意?他找不出。票子夠花,房子夠大,妻子夠好,但他隱約中的鬱悶,像一層灰色的霧,淡淡的,卻揮之不去。他不敢把話說出口,怕別人諷刺他無病呻吟。
第二天他又去了“雪亮”,在落地玻璃窗里一坐就是一天,眼神瞟向對面的蔬菜店。店員們已習慣了他不在店裡,見老闆坐在那裡,很緊張地問,我們工作沒做好嗎?他忙說,很好很好,我在構思一個新促銷方案。
蔬菜店即將關門時他又去了,還是要買小番茄。女孩笑了,很甜的樣子問,您這麼愛吃它?
他問女孩為什麼不上學了,應該好好上學,不然太可惜了。女孩說在上,最近爸爸身體不好,媽媽需要照顧爸爸,假期就幫媽媽照理着。
哦。他如釋重負地點頭問,上哪所大學?女孩告訴他,鄭州大學中文系。他很吃驚,女孩跟他竟然是校友,而且學一個專業。也就是說跟他追求多年的她也同樣是同學校同專業。
太好了,太好了。他自言自語。女孩問,什麼太好了?這時他腦子裡正浮現着她的影子,見女孩問他,他忙說,我們是校友,我是你師兄。
哇!真的嗎?女孩很興奮的樣子問。太像了,就連這句“哇,真的嗎?”的語氣和語氣里的調皮也太像她了。
妻子問他為什麼總去“雪亮”,他說正尋找合適的買主。妻子見他悶悶不樂,就勸,價位不合適就暫時別轉讓,反正也不賠錢。他“嗯嗯”着,回答得心不在焉。
決定約女孩去聊聊是六天後的一個傍晚,女孩在他心目中已完全變成曾經的她了。見女孩的蔬菜店要關門,他向女孩提出了請求。
請我喝茶?為什麼?女孩問。他說,校友嘛,再說我的眼鏡店就在對門,也算鄰居吧。理由他在心裡已找了多次,說出來很自然。
女孩搖頭說,不,我晚上還要去做家教。他問女孩為什麼趕這麼緊,上學困難嗎?女孩很難為情地咬了半天嘴唇說,爸的病需要很多錢。
他慷慨地說,沒問題,學費我資助你。你?為什麼?女孩再搖頭,不,我不能不勞而獲。
那以後女孩蔬菜店生意突然好起來,常有人整三輪車整三輪車來馱菜,馱菜人說是酒店的,還說老闆看中了她菜的物美價廉又綠色環保。女孩奇怪,自己並沒有做這樣的宣傳,酒店是怎麼知道的?生意好並不是壞事,看到自己的菜早早賣完了,女孩臉上蕩漾着微笑。
這個暑假女孩不但為自己掙足了學費,還為爸看病積攢了些錢。那天女孩家裡突然收到一筆匯款,五萬元。天上掉餡餅了?女孩回家時媽媽正捏匯款單納悶。女孩一下懷疑到他的身上。
他承認了,他說他不願看到校友為生活犯愁,希望她好好完成學業。女孩非常感激他,但要退了匯款。他不肯,他們僵持了很久,他說,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談吧,不然你必須接受。女孩不願他破費,提出到河邊去,並帶上他最愛吃的小番茄。
他鬱鬱寡歡,不停地喝酒,女孩問他原因,他不說。滿腦子浮現着曾經的她,夜色朦朧時他已深醉,望着女孩的臉痴痴地發獃。女孩覺察出了什麼,催促他一起走,起身時他突然抱住了女孩,嘴裡含糊不清。
“啪!”女孩的巴掌落在他臉上,通紅的小番茄散落在地。
他很多天不吃小番茄了,妻子特意買了讓他吃,他說不吃了。怎麼不吃了?習慣很好應該堅持呀。妻子把一粒小番茄送進他嘴裡說,小番茄還有個很優雅的名字,你知道嗎?叫聖女果。他一驚,一下咬了自己的舌頭。
他再不提賣“雪亮”,妻子問他為什麼不了,他說留着很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