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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筢子死了。
銅筢子從腳手架上摔下來。摔裂了肝,摔斷五根肋骨。到醫院就死了。
據說,銅筢子的死跟他老伴兒鐵匣子有關。
前些日子,鐵匣子睡不着覺,夜裡兩點准醒。醒了捅筢子。“喂,喂!醒醒,醒醒!我說你是瓦匠,人家也是瓦匠,你一天掙六十,人家咋掙一百呢?”
筢子迷迷糊糊,嘟囔:“人家蹬梯上高,包工頭就多給唄。咱沒兒沒女,掙那麼多錢幹啥?死了不定便宜哪個野小子。”
匣子煩了。她伸指頭戳筢子腦門。“掙那麼多錢幹啥?瞅着痛快!我說你能不能爭口氣,憋足勁蹬梯上高試試?吃鹽喝醋活七十多了,還不如二青頭,笨也笨死你!”
筢子不言聲。他幹了一天活,累,翻個身呼嚕呼嚕又睡著了。
鐵匣子天天夜裡兩點捅筢子,問筢子,挖苦筢子。筢子實在招架不住,就不得不考慮蹬梯上高掙一百塊。
這天,銅筢子終於豁出去,決定蹬梯上高。為過老闆這道關,他跟匣子學,天天用拜年話敲打包工頭:“您就開開恩唄,頭兒。別看我年紀大,手腳滿利索,還不暈高。您讓我上腳手架上干一陣,五糧液讓您足喝三天!”
包工頭開始不同意。日子一長,照樣招架不住,索性破例讓老傢伙上腳手架,每天給一百塊。
筢子在腳手架上幹了幾天,雖說費勁,還能勉強完成任務,也沒出事。到了晚上,躺被窩裡跟匣子吹:“你說句心裡話,找上我這筢子當老公,是不是燒香修來的?把全村老少爺們叫一塊扒拉扒拉,那個敢跟咱比?七十二了蹬梯上高一天拿一百塊,算不算一流的?肯定是一流的!說吧,你該咋犒勞我!”
鐵匣子張開沒牙的嘴,笑個沒完。“你能!你行!你銅筢子能樓錢,我鐵匣子也不含糊啊,把錢放進我這匣子里,保險一分不漏。掙吧,頭死前把存摺添滿,讓你老東西抱着臭美幾天,過過有錢人的癮!”
銅筢、鐵匣不愧是天生的一對。真是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摟錢的筢子大顯身手,光摟不花。裝錢的匣子嚴實合縫,滴水不漏,活神仙也甭想從裡邊摳出半個鋼鏰兒。
但掙了錢攢了錢到底幹啥用呢?老兩口始終弄不明白。匣子里的錢滿滿當當,平時卻連件衣服都捨不得添,更甭說追追時興。見了賣魚的饞得兩眼發直,嘴上還硬說怕腥,這輩子都不想吃。一年到頭燉回肉,老兩口得提前坐炕上研究三個月。難怪銅筢、鐵匣的知名度一路飆升,成了村裡的知名人物,當上大伙兒閑談的主角兒。
不知為了啥,今年老天喜歡使性子,剛入伏就乾熱乾熱的。而且滴雨不下。人們走在路上,彷彿走在剛烙完餅的鐵鍋里,煲皮燎肉。別說幹活,獃著都喘不上氣兒。為了一天掙一百,銅耙子硬是流着汗咬着牙,站十米高的腳手架上砌牆,瞪着眼跟閻王爺叫板,把死給忘了。
這天下午,筢子汗出多了,頭暈,像駕雲。但他不念叨,照舊在腳手架上幹活。忽然,兜里的一枚硬幣掉在腳手板上。筢子急眼了,彎腰伸手緊撿。錢是搶到了,不想兩眼一黑,哎呦着從腳手上硬邦邦地摔下來。
銅筢子從腳手架上摔下來,大工小工都懵了,扔下手裡的活急忙圍過來問這問那,七手八腳把他抬到樹蔭下。
筢子不會說話啦。看樣子肋骨摔斷,內臟破了,血從鼻子眼兒往外直冒。
鐵匣子聞訊趕來,抱着筢子哭得昏天黑地,差點兒背過氣去。直到有人提醒快打“120”,匣子才轉過神兒來不哭了。她擦着眼淚抽抽搭搭地問大夥:“打120去醫院搶救,得花多少錢?”
沒人言語。
匣子急了,拍着胸脯說:“十塊八塊的我鐵匣子豁出去,多了不行!要是成千上萬,我得先上吊去,死他前頭!”
大夥聽了一個勁翻眼皮。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想笑不敢笑,想說不敢說。
躺地上的銅筢子聽說要把自己送醫院,立馬從昏迷中醒過來。他不知道治療工傷包工頭花錢,就搖着腦袋咧開大嘴說:“不行,不行!上醫院……花……花錢多,還是買……買止疼片便宜……”
銅筢子到底被送進醫院。可惜沒救過來。不過那枚一分硬幣沒丟。他緊緊地攥着。
火化之前,鐵匣子沒忘把硬幣從筢子手裡摳出來,擦乾淨了收好。至於這枚硬幣將來幹什麼用?當紀念還是存銀行?買吃的還是買喝的?鐵匣子根本不考慮,只想她的匣子里又多了一分。
小笨孩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