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托爺爺參加過志願軍、打過美國佬的福,父親被照顧進了城裡的一家國營糖廠工作,並與同廠的母親結婚,生下了姐姐和我。我們也跟着搖身一變,從此吃上了商品糧,住進了糖廠的職工家屬大院,成了養尊處優的城裡人。
然而好景不長,我十五歲那年,父親突發急病去世,不久,糖廠又因經營不善,宣告破產倒閉,母親隨即下崗失業。接踵而來的變故,導致我們家的生活一落千丈。母親被迫在附近的農貿市場租了個小攤賣蔬菜,勉強維持生計。姐姐還不到法定結婚年齡,就草草地嫁了人。我的學業也因此受到影響,初中剛畢業,就去了一家建材商店做搬運工,每個月只拿六七百元工資。
而我們居住的職工家屬大院,歷經一番時代變遷,歲月滄桑,漸漸地也江河日下,風光不再。只見垃圾遍地,污水橫流,而且經常停水、斷電,環境變得越來越惡劣。有條件的居民,紛紛搬遷走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物,趁機蜂擁而來,疫病頻頻爆發,刑事案件時有耳聞,儼然成了令人望而生畏的“貧民窟”。
轉眼間,我已步入大齡青年行列,斷斷續續結交了不少女朋友,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山盟海誓都曾經有過,但她們一看我家的居住環境,無不翻臉變色,逃之夭夭。好不容易把一個麻臉老姑娘張得茶搞大了肚子,以為這回總算把生米煮成了熟飯,老大難問題可望得到圓滿解決了,誰知她竟又聲稱:“寧可婚前上床,不可婚後無房。”並以墮胎、告我強姦為要挾,給我下了最後通牒,限我無論如何要在三個月內買好一套新房,堅決搬出“貧民窟”!
我考慮到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很有可能這一輩子光棍就打定了,只得硬着頭皮到處求神拜佛,東挪西借才湊齊了七八萬元。但跑遍全城所有的房地產售樓處、中介所,一打聽,發現我這點錢連個首付都不夠,其他諸如樓盤入住、月供和物業管理、銀行按揭、購房稅、裝修等等費用,更是無法負擔,我不由得暗暗叫苦,在天價房子面前望房興嘆,束手無策。
眼看着最後期限日益臨近,張得茶挺着個大肚子找上門來興師問罪。那段時間,正巧我們大院里發生了一件驚天大案:一個單身女住戶被人強姦、殺害多日後,直到屍體腐爛、發臭了,才被隔壁鄰居發現,消息傳開,終於激起了公憤,當地政府迫於輿論壓力,不得不懸賞十萬元通緝捉拿嫌疑犯,並設立了見義勇為基金,對敢於跟犯罪分子做鬥爭的市民,將根據不同情況給予數額不等的獎勵。張得茶嚇得面如土色,又見我依舊一籌莫展,於是更加堅定了要墮胎、告我強姦的信念。
那天晚上吃晚飯時,我異想天開地傻笑道:“嘿嘿,若是捉到那個強姦犯,買房子就有希望了,嘿嘿……”
母親聞言大驚:“啊?你瞎說些啥?咱們小老百姓可不稀罕當什麼英雄,平平安安才是福哩。”
我氣呼呼地咕噥道:“福個屁!再這樣拖下去,買不起房子,我自己都快要成為強姦犯,被人捉拿了!”
“唉,都怪你老爸死得早,老媽又沒有本事,耽誤了你……”母親收拾好碗筷,搖頭嘆息着,照例又抽空出門借錢去了。
不一會兒,突然外面電閃雷鳴,狂風怒號,傾盆大雨鋪天蓋地潑灑下來,屋頂開始漏雨,牆壁四處透風,污水迅速地漫進了屋內,電燈也在一道驚天動地的炸雷聲中“啪”的熄滅了。我趕緊關上門窗,並找到半截蠟燭點燃,一退再退,最後退上了地勢最高的床上。
我又驚又冷,縮在被窩裡不敢動彈,看着蠟燭慢慢地燒成了灰,不知道過了多久,朦朧中,突見一個陌生男人持刀破門而入,徑直向我撲來,喝令道:“快拿十萬元出來,給老子買房結婚!”
我忍不住“撲哧”一笑:“哈哈,老兄,你找錯門了吧?我自己也是一個窮光棍,若是有十萬元巨款,早就搬出這所破房子,結婚生孩子了。”
“你他媽的嘰嘰歪歪,不老實,看你要錢還是要命!”那人氣急敗壞,揮刀就砍。
“好哇,我正發愁買不起房子,想見義勇為撈點外快,又找不到門路呢。”我順手操起一把菜刀,乒乒乓乓地跟他對砍起來。
正斗得難解難分,只聽窗外一聲怪叫,一個青面獠牙的人突然又跳了進來……我不禁毛骨悚然,猛然驚醒過來,意識到剛才只不過是南柯一夢,虛驚了一場!
此時已是半夜三更,外面風停了,雨歇了,電燈重新亮起,而母親還沒有回來。我心裡不安起來,急忙開門出去尋找。當經過一條偏僻的小巷口時,突然從裡面傳來了一陣激烈的打鬥聲,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正在跟一個禿頭漢子扭打成一團,我擔心老婦人吃虧,立即飛奔上前,協助她制服了禿頭。
老婦人鬆了一口氣,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我藉著昏黃的路燈光,定睛一看,吃驚地發現她竟是自己的母親:“媽,你怎麼一夜之間,頭髮變得這麼白?人這麼老了?你今年還不到五十歲啊!”
母親也認出了我,喘息着說:“孩子,我是為你沒有房子結婚,愁成了這個樣子。”
我一愣,埋怨道:“碰上這種情況,你怎麼不呼叫呢?幸虧我及時趕到,否則你多危險呀。”
母親苦笑道:“我是怕被別人搶去功勞,分掉我們的獎金。”
我又是一愣,眼淚奪眶而出,再也說不出話來。母親休息了片刻,漸漸地緩過勁來,招呼我一起押解着禿頭,猶如押解着買房子的希望,默默地向派出所走去。
經過審訊,禿頭正是強姦殺人犯!原來他跟死者本是一對相戀多年的情侶,只因沒有錢買房子,死者始終不肯答應跟他辦理結婚登記手續,他一時喪失了理智,竟殘忍地對她下了毒手,然後倉惶逃離了作案現場。這天晚上,他企圖趁着夜深人靜、風狂雨急之機,潛回來窺探動靜,結果碰上了躲在屋檐下避雨的母親。他做賊心虛,誤以為中了公安的埋伏,掉轉屁股就落荒而逃,不料被巷子里堆積如山的垃圾絆倒在地。母親斷定他不是個好人,立即奮不顧身地撲上去,連抓帶掐,又撕又咬,居然把這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活活整得沒脾氣,打成了平手。
事後,當地政府信守諾言,果然獎勵了我家十萬元獎金,我家得以如願以償住進了新房。結婚那天,張得茶憂心忡忡地警告我:“往後你可不能嫌我臉上長麻子,在外面亂搞男女關係啊。如今買不起房子結婚的光棍漢多着呢,小心把你捉去派出所邀功請賞!”
我聽了,不由得尷尬地仰天長嘆:“房子,房子,狗日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