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特意從老家跑來找我,說爺爺要跟她離婚,叫我快回去勸勸他。我安慰奶奶說:“我打小就聽爺爺說要跟您離婚,現在我都變成中年人了,你們還不是過得好好的?爺爺是鬧着玩的,您別理他。”
奶奶急了:“這回不同了,你爺爺有了個相好的,他鐵定要跟我離婚。”說著,奶奶就流下眼淚來。
爺爺都七十多歲了,怎麼還搞婚外戀?我將信將疑,決定陪奶奶回一趟老家,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家不遠,坐車半小時就到了。我陪奶奶回到老家時,看見爺爺一個人坐在門口,邊曬太陽邊看書。
我在爺爺身邊坐下,直截了當地問:“爺爺,奶奶說您要跟她離婚,這可是真的?”
爺爺點點頭,算是回答,看他輕鬆的神情,好像離婚跟吃飯睡覺一樣平常。
我又問:“奶奶還說,您有了個相好的,這也是真的?”
爺爺依舊點點頭,絲毫沒有難為情的意思,甚至連目光都不離開書本。
“爺爺,能告訴我那人是誰嗎?”
“當然可以。”爺爺終於說話了,“我看中屋后的三支煙。”
爺爺說的是張奶奶,因為說話結巴得厲害,還喜歡抽煙,所以被人起了個外號叫“三支煙”,意思是她要抽完三支煙,才能結巴出一句話。張奶奶沒有生育,無兒無女,去年又死了丈夫,成了孤寡老人。
我實在想不明白,爺爺怎麼會喜歡張奶奶:“張奶奶說話結結巴巴的,爺爺您到底看上她什麼?”
“我就看上她說話結巴。”爺爺放下書本,一臉正經地說,“你奶奶一天24小時,除了上廁所和睡熟以外,沒有一刻不數落我,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要是我跟三支煙過日子,哪會受這種罪?”
爺爺的話雖然誇張,說的卻是實情。父親去世后,爺爺和奶奶曾跟我生活過一陣子。奶奶確實是一天到晚要不斷數落人,開始我還告誡家人,盡量對奶奶好點,千萬別惹她生氣。可我很快發現,奶奶數落人就像吸毒上癮一樣,你對她再好,她也是要數落你的。漸漸地,大家都不喜歡奶奶了,對她敬而遠之,偶爾還有人回一兩句嘴。一有人回嘴,奶奶就氣得不行,不久就和爺爺回了老家。沒想到,現在連爺爺也要離開奶奶了。
奶奶抹着眼淚說:“你這沒良心的,不用離婚,我去死好了。”
我也勸爺爺不要離婚:“您和奶奶都七十多歲了,如果真離了婚,連我都不好意思見朋友,爺爺您就不怕被人取笑?”
爺爺嘆一口氣說:“唉,其實我並不想離婚,只想過幾天清靜的日子。”
我們和奶奶過兩個月都受不了,爺爺卻和奶奶過了幾十年。我忽然覺得爺爺很可憐,就叫奶奶以後不要再數落爺爺了。奶奶立刻保證,只要爺爺不跟她離婚,以後就一句也不數落爺爺了。
雖然明知奶奶的保證是一句空話,爺爺還是答應和奶奶過完這輩子,永遠不離婚。我請爺爺和奶奶重新跟我生活,以便照顧,爺爺坦率地說:“在一起容易鬧矛盾,你常回來看我們就行了。”
此後,我每個星期都回去看望爺爺和奶奶。奶奶依舊不斷數落爺爺,爺爺實在聽不下去了,就回一兩句嘴,爺爺一回嘴,奶奶就數落得更起勁,爺爺只好閉嘴認輸。
我又一次回老家時,奶奶說:“你爺爺的耳朵好像聾了,我說什麼他都聽不見。”
我趕緊去看爺爺。爺爺坐在房裡看書,我在門口叫一聲,爺爺果然沒有反應。我走到爺爺身邊又叫一聲,爺爺這才抬起頭來,指指自己的耳朵:“我聽不見了,有話寫給我看。”說完,遞給我一張紙,一支筆。
我接過紙和筆,很難過地寫道:“爺爺,您的耳朵怎麼會這樣的?我帶您去醫院看看吧?”
爺爺說,前天晚上他頭疼得厲害,第二天耳朵就聽不到聲音了。爺爺還拿出一瓶葯給我看,說他去醫院看過了,現在正吃藥治療。
爺爺的耳朵久治不好,我生怕他再出什麼毛病,一有空就回老家看望他。奶奶依舊不停地數落爺爺,可惜爺爺聽不到了,奶奶天天自說自聽。
半年後,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一天夜裡,奶奶打電話來,說爺爺洗澡時摔了一跤,已經昏過去了。我連夜趕回老家,把爺爺送進了醫院。爺爺是顱內出血,幸好搶救及時,才保住性命。但爺爺幾乎成了植物人,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他要永遠躺在床上了。
出院后,我又一次把爺爺和奶奶接到家裡,這回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再回老家了。奶奶的老習慣還是改不了,一天到晚說這說那,好像家裡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都讓她不舒服。每當家裡有人厭煩的時候,我就悄悄提醒:“幸好奶奶犯的是嘮叨病,而不是腦出血,否則,我們家現在就有兩個人躺在床上要人照顧了,我們應該高興才對呀。”
奶奶不但不用我們照顧,她還能照顧爺爺,每天都是她給爺爺洗臉。
一天早上,奶奶給爺爺洗臉時,忽然叫起來:“阿光,快來看,你爺爺的耳朵長了什麼東西?”
我來到爺爺的床前,彎下腰仔細查看,發現爺爺的兩隻耳朵里,各長出一根細長的東西。我小心翼翼地把爺爺耳朵里的東西拔出來,天哪,那竟是兩根黃豆芽!
我忽然明白了,爺爺的耳朵根本沒有聾,他在耳朵里塞了兩顆黃豆。爺爺一生喜歡清靜,他寧願做聾子,也不願聽奶奶的數落,他們真是一對冤家!
看着兩根黃豆芽,奶奶深深地震動了,她撲到床上說:“老頭子,以後我天天含上石頭,再也不說你半句了。”
當天,奶奶就在嘴裡含上一顆指頭大的小石子,真的再也不數落人了。奶奶嘴裡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