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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豆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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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回歸的那年秋天,一個薄霧冥冥的清晨,父親倒下了,再也沒有站起來。

  據我母親講,那天父親起得早,說自己晚上未睡好,感覺有些頭暈。母親不讓他出去幹活了,他說不礙事,可能是血壓有點高,就在院外路上收拾收拾場面,吃過飯在到衛生所看看。父親一向很自信,家裡大事小情,母親總是聽他的。誰也沒想到,待母親做中飯,喊洗手吃飯時,卻發現父親斜躺在一堆剛掃好的豆茬旁,手邊洋瓷碗里只有二三十粒挑揀的圓圓的黃豆。

  父親患的是急性腦溢血,雖經搶救,熬過幾天,就匆匆而別了。我們做子女的,誰也沒有給他說上最後一句話,他也沒有留下一句話。想到此,心裡一直酸酸的,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母親更是自責,總是嘮叨那句話:“都怨我,他一向身體沒啥,誰想道——” 每當這個時候,我們就勸他:“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保重好自己吧!”

  轉眼間父親離世已有十餘年了,母親也越發見老了。故土難離,特別是到了葉落歸根的時候。去年姊妹幾個好說歹說,總算把母親勸進縣城我的家裡,母親來的時候大包袱小包裹的,啥也不願放棄,跟她說了多少遍,城裡一切都是現成的,缺啥買啥,她根本不聽。這些陳穀子爛芝麻彷彿都是她的寶貝,有時說急了,又怕她生氣,只好都帶上。

  往樓上搬運的時候,我發現有一個舊式的半截粗布口袋裡,好像裝有什麼很沉的東西。問母親,母親說:“那是我挑撿的黃豆,做種用的,聽說你糖高吃豆子好,我想讓誰捎來,一直沒遇上,這回給你帶來了。”我想說這哪都有,又何必。可一個“這”字剛出口,看到母親好像完成一件心事似的得意,話到嘴邊,我只說出個“好”字。

  打開布袋,我順手抓出一小把,滾圓的黃豆粒粒飽滿,個個晶瑩。雖然已經放了好長一段時間,但因布袋密封嚴實,又扎住了口,保存完好,金黃的水色依然發亮。我輕輕的放入茶几上的托盤裡,三兩粒黃豆略微跳動了一下便靜靜地躺在托盤邊緣的凹槽處,但還是發出了“噹啷——”“噹啷——”幾聲脆響,如金石珠玉一般,縈繞在我的耳畔。看着眼前金黃滾圓的黃豆,我一下子又回到了遙遠的童年。

  鄉下老家,屬於豫東平原,有着常年秋季種黃豆的歷史。黃豆雖然產量不高,但極富營養價值,蛋白質含量高,易於消化。黃豆屬於懶作物,要求於人的甚少。種上后,除了鋤鋤草治治蟲外,好像不需要忙的太多,可以集中時間做其他農活。另外,黃豆和紅薯等其它雜糧摻着磨面吃,不但發鮮發香口感好,還可以用來蒸發糕、炸丸子等。要說起來,黃豆吃法很多,它可直接用來生豆芽,甚至在鍋里一炒或一煮,加點鹽,便是現成的美餐。當然,磨成豆腐,做成各種各樣的菜肴,碾成豆漿,配製成各式各樣的湯,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好像鄉民們看中的還不只是這些,更重要的是多少年流傳下來種地的老規矩,誰也不敢輕易變,這或許是古老的農耕文明在我國持續長久的原因之一。

  記得當時老家種地,土質不好,肥料不足,灌溉又無條件,唯一科學的辦法就是選種。那時的選種,跟今天的科學育種差多了,主要是靠莊戶人自己在田裡挑選長得壯實結果多的豆棵,提取出來,然後一粒一粒一棵一棵的用手剝。每到秋收之前,我便隨父親遍地跑,他在前面挑選提取好,放在竹篾編製的草帽里,我再端到地頭,放到事先備好的大袋子里;每次選夠兩袋,父親便用他那根歷盡滄桑的桑木扁擔挑回家去。

  晚上吃罷飯,睡覺前,點上燈,一家人坐在院子里,開始剝黃豆。每人一堆豆棵,一隻碗。初始還有說有笑,慢慢地沒人說話了,只聽見粒粒黃豆掉落在碗里的“噹噹”聲,大人小孩都好似憋足了勁,在展開一場你爭我搶的比賽。儘管毛豆尖尖的角刺扎手,誰也不作聲。很快兩袋豆棵就剝完了,大家嬉笑着,對比着,倒在一起,總有滿滿的一瓷盆。一雙雙小手插入金黃圓溜的豆子中,享受着勞動的快樂,微微的疼痛的感覺也變成了一種極大的幸福和滿足。

  種豆就更有意思了,當時有一種種法叫“點種”,也就是按照原來的壠頭,根據禾苗的大小距離,有時候是在地邊或其他莊稼地的空閑處進行的補種。補種容易損傷其他莊稼,父親便發明了一種“點種”工具。現在想起來,其實也很簡單,就是將一根米把長的竹棍,用燒紅的鐵條貫通竹節,再把竹節的一頭削尖。用時竹尖朝下插入泥土之中,豆子從竹筒的另一頭裝入。這樣即定位精準,又免去了來回彎腰的的工夫,提高了工作效率,降低了勞動強度。

  妻子催我收拾了,我才回過神來。我將盤裡的一粒粒黃豆重新撿回,放在手裡,仔細觀看,我彷彿又見到了父親那副慈祥而泛黃的面容。父親用盡畢生的心血和汗水,也沒有在他熱愛的這塊黃土地上改變自己和家人的命運,他臨去世時碗里遺落的黃豆與母親送來的黃豆都寄託了老一代人對大地對生活對子孫的深深厚愛。

  黃豆,圓圓的黃豆,你屬於黃土地,你屬於匍匐於黃土地上的農民,你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原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