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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愧疚,我把愛人推上不歸路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7月20日,是林白被處決整3個月的日子。麗萍不敢輕易在我面前提起林白兩個字,怕勾起我心底對他的無限愧疚和難捨的牽挂。

  喜歡林白,始於兩年前的夏夜。高考落榜后,鄰居麗萍約我和她一起到廣州她表姐打工的工廠里打工。我們打工的小塑料廠是一家私人作坊,管吃不管住,為了省錢,我和麗萍只能在房租貴得嚇人的廣州和一個叫林白的男孩合租了某家屬區一幢樓的頂層套房。麗萍的表姐說三個人同住的好處是明擺着的:力氣活男孩干,房租林白承擔一半,我們擔負另一半。

  林白是個標準的南方男孩,二十一二歲的年紀,皮膚白皙,性情溫和,平常總躲在自己的卧室里畫插畫。同住了兩個月,卻極少照面,見了面,他總是靦腆地笑。

  噩夢是從我打工兩個月後的那個夜晚開始的。那天夜裡,加班回來晚了,麗萍和她表姐介紹的那個開小塑料廠的男友相約去看通宵電影。當我孤身一人走進家屬區才發覺停電了,七層高的樓里沒有一絲亮光,我只好摸索着順着樓梯往上跑。也許是心慌的緣故,快接近家門口時無端地腳下一滑,身體開始順着樓梯不停地往下滾。尖叫聲中我感覺到自己的右腿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大腦開始眩暈,昏迷之前我想大聲地呼喊林白,可傳入我耳中的卻是痛苦的呻吟。

  當我被鑽心的疼痛咬醒,只見林白站在我床頭沖我笑。他說老天保佑,你終於醒了!知道么,你已經昏迷整24個小時了。儘管我疼得齜牙咧嘴,可在這樣一個大男孩直勾勾地注視下,少女的矜持與羞澀令我不得不努力調整面部肌肉的協調性,裝出一副挺得住的樣子。他看出了我的尷尬,猶疑着說:“要不,我去叫大夫給你打一針杜冷丁?”我忙不迭地點頭,此刻,只要能止疼,就是打毒藥我都願意。

  病床前醫生猶疑着不肯下手,我再也抑制不住疼痛,痛苦地喊出聲來,全然不顧所謂的淑女形象。我知道不到萬不得已,醫生是絕不會給患者注射杜冷丁的,我怕我偽裝堅強,遭受更大的痛苦。林白拽了拽醫生的胳膊小聲說:“您行行好,給她打一針吧,我看她實在是熬不住了!”他拿起別在我床頭的病歷卡,“您看,右腿膝關節壓縮性骨折,股骨、腓骨三處骨折,踝骨骨裂,換成小夥子都未必忍得住。”醫生同意了,邊給我注射杜冷丁邊對林白說:“小夥子你要有心理準備,你女朋友的傷勢很嚴重,弄不好……”醫生沒再往下說。我開始流淚——莫非老天想讓我殘疾?林白並沒有辯解他和我的關係,只是焦急地抓住醫生的胳膊問:“既然這樣,怎麼還不動手術?”醫生不滿地望了他一眼:“那得等她腿有消腫的跡象才行。”

  醫生走後,林白小心地給我擦眼淚,他說:“你別太往心裡去,醫生的話也不見得準確,等你做完手術了,我陪你鍛煉身體,三個月後保證你和沒受傷以前一樣。今天上午麗萍要給你母親打電話,我沒讓。我覺得老人最受不了這種突然性的刺激,我想還是等你恢復得差不多了再給家裡打電話比較好。”

  我的淚又無可遏制地湧出來,一半是被他的細心所感動,另一半是腿傷疼得我難以忍受。禁不住惶惶地問他:“林白,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林白不好意思地笑:“你一個外地來的女孩子,舉目無親的,這點小忙我還能不幫?別瞎想了,我喂你點稀飯吧,是我連夜給你熬的瘦肉粥,也不知道你們北方人是否吃得慣。”喝着粥我的心開始一陣陣發虛,我家裡很窮,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家裡的經濟狀況我心裡有數,這醫藥費絕不會是他嘴裡說的“小忙”。

  “搶救我一定花了你不少錢吧?”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

  林白的嗓音水一般柔和:“錢你別擔心,我這幾年給雜誌社畫插圖存了不少錢呢。”

  手術后的第二天,身體的疼痛撕心裂肺,我不停的慘叫聲讓麗萍落淚,麗萍央求林白給我弄杜冷丁止疼。林白說:“不行啊,手術前後林黛已經打過5針杜冷丁了,醫生怕她上癮不給打啦。”我一下就火了,大聲沖他嚷:“你走吧,從今往後我再也不願意見到你!我林黛就是疼死也不用你管,你放心,我會想盡一切辦法還你錢的。”林白吃驚地望着我,為難地說:“那好吧,讓我出去想想辦法。”

  說實話,剛開始扎杜冷丁的時候只是為了止疼,扎完了,我至少會昏睡五六個小時。大概是第6針以後,我剛醒過來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心慌、沒勁,非常難受,心裡像貓抓似的煩躁不安。

  從我入院治療到基本康復,短短的三個月時間裡,林白先後從黑市給我買來過220支杜冷丁,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一支杜冷丁的黑市價是150元!由於買過一次假貨,林白每買一盒杜冷丁都會當場給自己注射一支以驗真偽,沒過多久林白就和我一樣有了毒癮。

  毒品足以毀滅任何一個健康人的意志,使其再也無法擺脫對毒品的依賴!從最初的一天一針到後來的一天三針,我們的經濟負擔越來越重。在我出院5天後,林白終於對我說出了一句讓我不寒而慄的話:“林黛,黑市杜冷丁比正常渠道貴120倍,供貨的老梁說,如果我敢去夜總會賣的話,咱們的經濟狀況很快就能改善。”

  他要販毒!我本能地想反對,可又無力反對——因為沒錢打杜冷丁,我已經改吃相對便宜的埃托啡含片了(毒品的一種),難受的時候我就含一片,林白也含。那些日子他經常憂心忡忡地對我說:“林黛你知道嗎?一般的吸毒者6小時才含一片。可怕的是,我已發展到每隔兩個半小時必須含一片的地步了。”那一夜,我把自己的身體獻給了他,我怕這個男人販毒后一去不返,我怕我從此無以為報。

  初冬的時候,林白已是一個標準的毒販子了。K粉、搖頭丸、海洛因、冰毒……只要能掙錢,沒有他不敢賣的。由於身邊有貨,我更是沉溺於毒品的海洋中無力自拔,雙臂早已布滿了注射嗎啡所留下的針眼。

  麗萍和男友同居了,臨搬走的夜裡,她憂心忡忡地對我說:“林黛,聽我一句勸,和林白分手吧,再和他住下去你就徹底毀了。你知道么,販毒300克以上就會判死刑。”我凄涼地一笑:“麗萍,你認為我還有救嗎?”

  這年的春節,我沒敢回家,更讓我意外的是我懷孕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由於吸毒,我的內分泌混亂不堪,乳房乾癟塌陷,月經更是三兩個月才會來一次,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會懷孕。我悄悄告訴林白我懷孕了,他毫不遲疑地命令我打掉孩子,他說:“你我都吸毒,我不想我們的孩子剛出生就是個癮君子。”我伏在林白懷裡放聲大哭,我第一次勸林白收手,我說:“林白,我愛你,我一定要給你生一個健健康康的兒子,咱倆一塊兒去戒毒所吧,我求你了!”林白答應我戒毒,他說他再販最後一次毒給將來的孩子掙筆錢就和我去戒毒所。我勸他罷手,我說萬一這最後一次你被警察抓住了呢?

  第二天一早,林白給我留下了一個很凄涼的笑容轉身走出了家門,臨走時最後的一句話是叮囑我千萬記得去打胎。

  當冰冷的器械進入我身體的時候,心底的疼痛讓我的淚長流不止——孩子,媽媽對不起你!媽媽爸爸都對不起你……一個月後林白從雲南回來了,背包里厚厚的全是錢。

  我們在立夏那天住進了戒毒所。所謂戒毒就是用一種比較輕的毒品替代,再慢慢地抽掉毒品直到完成脫癮。毒癮發作的滋味如萬蟻鑽心,醫生給的那點可憐的代用品根本就不解渴,我的意志險些崩潰,差一點兒就放棄了治療。林白的情形比我更慘,幾乎每夜我都能清晰地聽到男病房裡傳來林白猶如野獸般的哀嚎:“求求你們,給我點兒粉,再不給,你們就殺了我吧!”

  一起吃飯的時候,我看到林白的胳膊和腿上有被麻繩勒過的紫黑色傷痕,那是他被強制綁到床上留下的痕迹。我抱住他難以自控地落下淚來,林白反而安慰我說沒什麼,是他自己要求醫生把他綁起來的,為了兒子,受什麼樣的苦都值得。

  我們在戒毒所里待了整整半年,半年的戒毒生涯幾乎花光了我們所有的積蓄。剛走出戒毒所的大門,我就看見麗萍懷抱着一個很小的嬰兒沖我招手,麗萍緊低着頭說:“對不起啊林黛,三個月前伯母從家鄉坐火車來找我打聽你的下落,不得已,我把你和林白的事情告訴了你母親……伯母說只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我的淚不可遏制地落下來,我無法想象與我相依為命的母親當時的傷心與絕望。一生剛毅好強的她又怎能承受得住來自於親生女兒無端品行的羞辱……

  冬天來臨了,我和林白的生活漸漸陷於困境——林白的插畫幾乎無人問津,毒品已將他的大腦蠶食得沒有一絲一毫的靈氣。林白又動了販毒的念頭,並和我商量,我激烈地反對。他說:“林黛你信不信,再這樣待下去咱倆都會餓死?”第二天,他早早地出門,去找老梁。我眼睜睜地看着他當掉了畫插圖用的電腦去批發毒品。他說老梁不賒賬了,公安抓得太緊。

  我沒告訴他,我又懷孕了,我原本是期望他走上正路之後我們可以過上正常人的日子,哪怕要飯也好,現在看來林白根本就不是能陪我要飯的人。但我不怪他,仔細想想,是我把林白推向販毒這條路的,我實在沒有資格要求他為我做什麼,我唯一能夠補償他的,就是給他生一個孩子,可林白跟別的女孩結婚,不也會有孩子嗎?骨肉於他,能算是補償嗎?我該去哪裡找回林白曾經純凈的心靈和靦腆的笑容?

  林白重新販毒十多天了,每天我的內心矛盾重重——既想讓林白改邪歸正,又怕他被警察抓住。總是他前腳剛出門,後腳我就跪在觀音像前祈盼他平安歸來!這種擔驚受怕的折磨讓我在短短的15天里形銷骨立,我開始嚴重地失眠,一夜一夜地睡不着。

  2005年2月8日,春節的前夜,在rosary迪廳,林白剛從老梁手裡接過一批毒品想走出大門,警察就破門而入。老梁被抓,混亂中他把摻了牆皮的海洛因放進了一個女孩的挎包里躲過了警察的盤查。林白一回來就要帶我逃亡,他說老梁撐不了幾天就會徹底交代,他和老梁在雲南有命案,在廣州多待一分鐘就多一分鐘危險。我哭着推開他讓他一個人逃,我說一個人的目標總比兩個人要小。

  臨出門他對我說:“如果十天後我沒給你打電話你就別等我了,也許我被抓住了,或是毒癮犯了,死在外面了。”我站在樓道里送他走,心裡特別難受,張了張嘴,還是沒把懷孕的事告訴他。我也許今生都見不到林白了,從此不知道他的死活,更不知道自己今後的生活該怎麼過,此刻告訴他懷孕的消息又有什麼用?我們最後一次擁抱然後分開--此時的林白已經特別瘦了,撐着一件軍大衣搖搖晃晃地走出去,像是隨時隨地都會倒下。那一刻,我覺得生活沒有任何希望了,我感到心臟就揪在胸口絞着勁兒地跳……

  林白依依不捨地逃了,我讓他帶走了家裡僅有的700元錢現金。一個月後,報紙刊出了林白被抓獲的消息。

  2005年4月20日,林白因販毒、挾持人質和老梁一起被執行槍決。麗萍勸我去刑場送送他,我沒去,我想我無法面對林白茫然又凄涼的眼神,雖然那雙眼睛在畫插圖時也灼亮過我的眼睛。

  如今我每天都挺着大肚子帶着麗萍的兒子給他們夫妻做保姆,10月份我就做母親了。我覺得我是一個罪不可赦的女人,因為林白是為我才走上販毒這條路的,如果法律允許,我寧願生下孩子后,替他去死。我至今也不認為林白是壞人——也許他害過很多人,但他對我很好,從我失足跌落樓梯的那一刻起他始終對我很好。

  昨夜我又夢見他了,夢見他在天國里背着個畫夾子給別人畫肖像,好像是5角錢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