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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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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年前,我十一二歲,在咱馮家做少爺。還在我很小的時候,由父親做主替我說了一門親事,女孩兒叫桂花兒。

  這天晚飯後,一盞青油燈在堂屋裡的條案上忽閃着,偶爾爆出輕微的“噼啪”聲。母親就着昏暗的油燈納着鞋底。父親吹着紙捻,點上一袋水煙“咕嚕嚕”地吸着。

  “堂客,桂花兒她爹又催了,說咱鄉下十四五歲的姑娘就到婆家去了,桂花兒都十六七歲了,這麼大的女孩兒養在家裡,人家說閑話呢。我看咱們趁早讓咱家的水牛把桂花兒娶過來吧?”父親和母親商量着。

  “你也不看看咱家的水牛才十一二歲,啥也不懂,他哪知道那事兒啊?這不是害人家桂花兒嗎?”

  “過兩三年不就知道了?不行!這事兒我說了算!”

  “水牛,水牛!”父親喊着我的名字。

  我正趴在廂房的地上,逗着地洞里的小兔兒,回應着:“哎,我在房裡呢。幹啥呀?”

  “過來。”

  我十分不情願地蹭到父親身邊。

  “是這麼回事兒,我看了通書,今年大年三十是個好日子 。我想把你和桂花兒的親事辦了,來個雙喜臨門,了卻老父的一樁心事。今天夜裡你早睡,明兒一早咱爺兒倆去桂花家把這事兒定了。”

  “成親?那可好玩了!”聽了父親的話,我竟高興地跑出大門,對着村子大聲喊着,“喂-----,我要成親啰,我要成親啰——”

  我家在周圍百十里地是有名的大戶,去桂花兒家的禮品父親早已置辦熨帖。第二天,父親領着我和幾個挑着禮品的家人從馮家碼頭上船,乘着木船沿着斷溪河順流而下。一個時辰后,我們一行棄船登岸,很快到了桂花兒家。

  拜見過桂花的父母,大人們說著正經事,我悄悄地溜出去與村裡的小活寶們痛痛快快地玩去了。吃罷午飯,我們告別桂花兒的父母,乘船返回馮家。經過斷溪橋的時候,父親指給我看,說:“順着這條山路上去,有一塊岩石叫仙女岩,旁邊的岩石上刻着幾行大字。水牛,你知道是那幾行字嗎?”我從沒去過仙女岩,自然不知道是些什麼字,於是非常茫然地搖搖頭。

  父親搖頭晃腦地吟着:“此物生得奇,雙峰隔小溪。洞內泉滴滴,兩岸草萋萋。有水魚難養,有草鳥不棲。自古桃花艷,多少世人迷?”

  我不知道父親說些什麼,只覺得父親神色十分莊重。興許父親覺得我太無知,嘆了口氣說道:“水牛哇,這是人生之門啊!你不懂,不懂啊!”

  現在回想起來,那是父親為我和桂花兒的婚事所作的暗示 和啟蒙。

  從桂花兒家回來,我數着日子過,盼望着早點到大年三十。因為到了大年三十,我就成親了,就有自己的堂客,堂客可以哄我睡覺了。母親已經有好幾年沒帶我睡覺。一年四季每天夜裡我都是一個人光着膀子睡在涼席上(這是家鄉的習俗),獃獃地等着瞌睡蟲的來臨。

  大年三十好不容易到了!

  天還沒亮,歡快的嗩吶聲、連續不斷的爆竹聲、紛擾嘈雜的說話聲和着狗吠聲、牛哞聲、雞鳴聲把諾大的馮村攪得一片沸騰。馮村碼頭更是熱鬧非凡。幾十個火把把斷溪河河面映得通紅,五艘大棚船的桅杆、舵把、船篙上繫上了紅綢紅緞紮成的大紅球。一條五尺寬的敞口船上臨時搭建了一座彩亭,彩亭四周拉着紅幔。

  秋狗、春伢、冬生、夏萍、叫蟬、和尚好多的小夥計們都來陪我高興。叫蟬的嗓門最尖,對着我直嚷嚷:“夥計,今天成親,今天晚上堂客帶你睡覺。明兒晚上讓你堂客帶我睡啊。”叫蟬這一嚷,小夥計們都嚷開了:“帶我睡!”“帶我睡!”“帶我睡!”大家哈哈哈哈地摟抱在一團笑着鬧着。我拿出小少爺的作派,對夥計們說:“行行行,我沒話說,就看桂花兒的了。”接着我們又摟成一團笑着鬧着。

  天微微放亮了。比我年長十多歲的大堂兄水清對我們說:“別鬧了。快上船,馬上要開船了 。”

  隨着主船上老舵工一聲“喲------,嗬嗬嗬嗬------,開船啰------”悠長的號子,頓時,船上鼓樂齊奏,岸上炮銃齊鳴。迎親的船隊像一條紅色的綵帶朝斷溪河下游飄去 。

  迎親的隊伍抬着花轎、挑着禮擔到了桂花家,水清哥示意嗩吶等停下來。桂花兒的父母端坐在廳堂上。我雙手作揖:“岳父岳母在上,請受小婿水牛叩拜。”說罷,我左腿上前一步,彎曲右膝把右腿跪在蒲團上,再收回左腿把左腿也跪下,向桂花兒的父母行三跪九叩之禮。待我磕完第二個頭的時候,桂花兒的父母齊齊站起身,上前幾步轉過身去用背對着我。“ 哦?這是要我磕轉圈兒頭啊 !”這種磕法我見過,是要把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磕到。

  按下如何磕轉圈兒頭、如何把桂花兒娶到家、如何宴請賓客、如何拜堂成親,書中單說我和桂花兒入洞房后的事情。“ 按下”的事情都是我見過的,可是入洞房以後該做些什麼事兒呢?我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

  我和桂花兒光着膀子睡在一起,我把頭枕在桂花兒的臂彎里。啊,桂花兒溫熱的身體緊挨着我,多暖和呀:“桂姐,真暖和,我要睡了。”第二天醒來,我無意中感到枕頭上有種冰冷的感覺,一摸才發現枕頭上濕了一大片。

  這天早晨,我們要向父母奉茶。母親問桂花兒:“昨晚睡得好嗎?”桂花兒點點頭回答母親:“嗯。”母親看看父親,會心的笑了。母親心細,見桂花兒雙眼通紅,心疼地說:“桂花兒啊,別累着,注意身子,注意休息啊。”

  春天也很快過去了,我每天都在玩耍嬉鬧中度過。桂花兒的臉上除了在人前裝出的笑容之外,只有每天在枕頭上留下的冰冷的感覺 。一天,桂花兒對我說:“你呀你,真是一個苕(方言,傻子的意思)!”也就在這天以後,桂花兒離開了馮家,我再也沒見過桂花兒。

  我成年以後,經常回想起與桂花兒同床而卧的幾個月,桂花兒也曾握着我的手,讓我觸摸她的雙乳和私處。她也曾撥弄過我的小雞雞,可我那時卻毫無知覺 。

  桂花兒是我的媳婦兒,我一定要等她回來。解放以後,水清告訴我,他在仙女岩的“了空寺”里 見到了桂花兒,請她還俗。桂花兒說:桂花已死,只剩了空。

  聽到這消息,我搬到仙女岩了空寺山谷對面的山上結廬而居,每月初一、十五燃一柱香,寄託我綿長的幽思。前年,了空無疾而終,坐化圓寂。至今,我依然住在山上 ,這樣,我的心可以離桂花兒更近些。

  我會常常想起桂花兒的話:“你呀你,真是一個苕!”讀者朋友,請你說說,究竟誰才是“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