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夏天我在廣州完成出差任務后,坐火車往回趕。火車上,床鋪對面的一個小夥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我們的聊天中我知道他叫程城,陝西人,是個大學生。我告訴他我是山東人。聽說我是山東人,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慢慢地給我講了他的一個故事。
我認識韓小妮是2000年春天。那段時間,我正為自己的一些家庭瑣事煩惱着。
小妮是一家手機店的營業員,來廣州打工已經一年多了。當時我卻是第一次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一個人走下火車的時候,望着下雨的天,想着家裡那些煩心事,再看看這繁華陌生城市,沒有管雨下得多大,獨自沿街漫無目的走着,心中空落落的痛。當我走過韓小妮打工的那家手機店時,是韓小妮衝進雨中給我一把雨傘,拉我進了手機店裡躲雨。我想我當時的樣子一定落破的不行了。像我這樣的人還會有人同情,心裡都覺得奇怪,廣州這座花花城市,像小妮這樣為了個莫不相識的人跑到雨中拉他躲雨的人應該叫傻。更傻的是,她還用熱水給我泡了碗方便麵。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我也沒有客氣,就吃下去了。
很長時間,雨停了了以後,我當時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我走了以後,我找了份工作,我特意跑到那家手機店去感謝她。可小妮笑呵呵的說:“我知道你會回來的,你的包還在這裡呢。”
就這樣我們認識了。我們兩人慢慢地開始交往。我告訴小妮我雖然是個大學生,但是是窮山溝里出來的。大學四年裡除了上學讀書就是打工,直到畢業回到自己那個山區縣城參加了工作,我才有機會回到家裡看望母親和妹妹。
也是我回家后才知道,早在我上大學的時候,母親為了籌備我上大學的錢,分別答應了我和妹妹的兩門親事。這樣才從所謂的“親家”那裡借到了我四年大學的生活、學習的費用。
我這一次學成回家,那些親家開始三天兩頭的上門纏着母親要求完成婚事。我當時不願意讓自己和妹妹一生的幸福成為這件事的犧牲品。一怒之下,離家回了縣城。沒想到的是,我那個所謂的親家和媳婦竟追到了我的單位,又哭又鬧,罵我是當代的陳世美。沒辦法,我調換了幾個單位,但都是被鬧得無法工作。在那個山區小縣城裡我成了大名人。
家裡的母親和妹妹也是被鬧得茶飯無味、水米無心。為這事母親天天受良心的譴責,身體越來越差,漸漸消瘦的不行。
我為了躲開這些煩心事,誰也沒說就辭去公職一個人來到了廣州。就在我彷徨煩悶的時候,是阿妮給了我遮雨的雨傘,給了我一碗填肚子的方便麵。
我們認識以後,阿妮也真的像親人一樣關心愛護我。我也漸漸覺得我離不開阿妮。阿妮很愛笑,像是這輩子就沒什麼可煩心的事。她也是個很勤儉持家的姑娘,從不亂花錢,也從不下館子吃飯,每次我發了工資要請她下館子吃飯,她都說:“給我服務費,我賣菜做給你吃,保證比大飯店的菜還好吃。”我就把錢給她,倆個人動手奢侈一頓;她也不喜歡用洗衣機,洗衣服很樂意用手一點一點地搓。我說:“這多浪費時間,又費勁。”她說:“這樣乾淨。”阿妮出門不喜歡打的,不管有什麼急事,她總是騎那倆擦得很乾凈的自行車。我常對她說:“累不累呀?你!”她總說:“還行,算是健身吧。以後,你也的騎車子。”阿妮最不喜歡我吸煙,見我抽煙,她就會伸出手把煙拿過來滅掉說:“有害。”
對於這些事情,開始的時候我有些扭捏,有些彆扭,後來漸漸的,我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其實我也知道,阿妮是在幫我省錢。
2001的春節的時候,看着要好的同事、朋友都回家過節,我心裡特別難受。我也想家、想母親、想妹妹,第一次那麼很強烈,不知道家裡人怎麼樣了。可是我不敢回家。為了我,阿妮也沒有回家。她把收拾好的行李又放下,答應陪我過這個離家出走後的春節。
除夕的晚上,我喝得很醉,邊喝邊流淚。窗外的煙花很好看,阿妮卻沒能出去欣賞那美麗的煙花,她還得照顧躺在她的胸前留着淚沉沉地醉漢。那一晚,雖然醉了,可是我感覺那時我這一生最安心最舒服的時光。
那個春節后,我是死心的愛上了阿妮。可我不敢跟阿妮說,我怕她會笑話我,我也害怕母親會受傷。阿妮還是整天的笑,我卻多了一層心事。
我寫信給妹妹,希望先探探母親的口氣及家裡的情況。兩個星期後,我接到了妹妹的一個電話,說母親病重住進了縣醫院,湊不夠醫藥費動不了手術。那些親戚們都不樂意借錢給我們家。說我是個沒良心的東西。借錢給我們只會打水漂。那天,我心裡既痛苦又着急。我搜遍了全身上下、屋裡的各個角落也只有不到一萬塊錢,我知道這離妹妹說的醫藥費還遠呢。看我着急的樣子,身邊的阿妮默默掏出五千塊給我。
車站送別的時候,我抱着阿妮說:“你等我,一定等我回來,我要娶你。”阿妮笑着說:“你傻不傻!這麼多人。”
兩個月後,我的母親還是去世了。葬禮后,我沒辦法回廣州,那些債主就在門外,那兩個所謂的親家也在其中。我知道鄉親們攢幾個錢也不易。我不想讓他們每天心裡都不踏實。回廣州,我既不放心妹妹,債主們也不放心我。我寫信給阿妮讓她再等我兩年。我要把所有的債都還清了,給妹妹找個好人家。我什麼都放心了就回去娶她。
阿妮回信說相信我,讓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再說。我想阿妮真是個好姑娘,那時候,我每天都念叨。
2002年秋後的一個傍晚,阿妮一個人提了一些簡單的行李來到了山村。我正趕了牛進村子,妹妹跑來告訴我說:“小妮姐來了。”
我們家的小院里早有幾個鄰居跟了來。阿妮正招呼他們坐。她見我急匆匆趕回來,便樂個沒完,說:“瞧!你都黑成什麼樣了。”我也就笑,滿院子的人也跟着笑起來,他們聽着這阿妮說話的語調怪怪的好聽。
妹妹滿屋裡忙着張羅、打掃,安排她未來嫂子安歇的地方。
半個月後,阿妮要走了。
半個月里,小妮和妹妹上山幹活,傍晚趕牛回家,早起到村頭排隊擔水。我和妹妹看在眼裡樂在心裡。村裡人都說;“程城你好福氣。”
小妮走的時候,妹妹哭得淚人似的。希望她早點回來。
小妮走後的春節,妹妹嫁人了。我把家交給妹妹看管,身上揣了五千塊錢走了。我想小妮,我要去找她。我當時沒有提前去信,也沒有打電話。我希望跟小妮忽然來到山村一樣,我要給小妮一個驚喜,向她求婚。我想,我和阿妮再苦幹上兩年,那時,我們再回山村也可以辦一個很風光的婚禮了。阿妮一定高興壞了。
我坐在南去的火車上,就是覺得火車太慢了。我真的有些急不可耐了。我在想廣州變成什麼樣了,阿妮是不是還是那麼年輕漂亮,那麼愛笑,外出不讓我打的,不讓我吸煙,不讓我穿不幹凈的衣服。我就這麼一遍一遍地想着。
火車停了,我飛快的跑出車站。我看到的廣州真的變了。海藍的天那麼深廣,太多喧鬧奔忙的人流。我急匆匆地趕到小妮打工的手機店,我這一次沒有打的,一路上轉了幾趟車。我告訴營業員我找韓小妮。可營業員告訴我說:“沒這個人。”我怕聽錯了,再問一遍,回答還是一樣。我就急了。我大聲說:“她一直在這裡打工,怎麼會沒這個人。”我就跟那個營業員在那裡吵。
直到老闆出來問我是不是叫程城。我說:“是啊!我是小妮的男朋友。”老闆把我領進裡屋說:“韓小妮半年前就走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臨走時留下一封信,說是給一個叫程城的,就是你了。或許裡面有她的地址。你自己看吧。”
我聽了既吃驚又惶恐,打開手中的信。
我親愛的程城:
你好嗎?寫這封信時我就相信你會回來,回來娶我,來兌現你的諾言。可是你真的回來了,我卻已是別人的新娘了。所以我謝謝老天,必竟我沒給你什麼承諾。
你知道嗎?當你離開的日子,我每天都在惦念着你,盼望着你早一點來個電話,來封信,告訴我說家裡沒什麼事兒。你馬上就回來了。每到夜裡,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就盼着天快點亮,盼着天亮的時候,你會忽然出現在我床邊,告訴我說你要娶我了。而我還要忸怩地撒嬌。可我每天也都在害怕。害怕你會忽然來一封信,來一個電話告訴我說你結婚了。我更害怕天黑,因為常常夢裡夢到你結婚的場面而驚醒,只好流着淚獨自坐到天明。
你不知道,當你告訴我說讓我再等兩年時,我有多痛苦。可想一想,心裡又有多高興。你走後的這兩年,我曾經多少次的設計兩年中的事情。設計我們怎麼見面,你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會說些什麼樣的話;我會怎麼撒嬌;我們又會怎麼結婚。我也曾想象過,你結婚了而新娘子不是我。那麼我會怎麼去死,是割腕,還是服毒。想想那個場景,我會情不自禁地哭。
其實,我相信你是真會娶我的,也是真心愛我的。而我也是真的會嫁給你的。我那一次去你家,我就想,留下來再也不走了,再也不同這紛亂的世界打交道了,就我們兩個人在那美麗山村活到終老。可是世事弄人。
那半個月的生活只能成為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看到你和妹妹為我忙前忙后的樣子,看到你為了還債,為了妹妹的幸福而拚命地奔波勞累,也看到你為了我而放棄那門不錯的婚事。我心裡真的很滿足了。每天晚上聽着妹妹竊竊地跟我講你往日的趣事,我心裡就滿是期待。可是你知道嗎?我真的等不了啦!我不願意跟你說分手。我害怕,害怕你看我時那關愛的眼神,害怕妹妹那善良的目光,依賴的神情。
當我離開時,當汽車開動的一瞬間,我的眼淚就開始流,直到回到廣州,直到給你寫這封信。我不知道下了多少次決心,可眼淚它就是流。我知道這已是絕別了,我們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如果不是你離家出走;如果不是那一場大雨;如果我們不相識。或許傷心也不會這麼苦。
我希望你幸福,真的。這是我一生的心愿。希望你別再為我傷心,我已為我們傷了足夠的心。也不要找我,免得相互再痛苦。還有多少話要對你說呢?我想用一生的時間,可是不能了。就這樣吧!也只能這樣了。別了!我的程城。
祝福你我最愛的程城
一生幸福
愛你的阿妮
2002、9、12
我在讀這封信的時候,我能看到信紙上被淚水侵透的痕迹。當把信讀完后,我腦子裡一片空白,我想我完了。我不知道怎麼過得夜,直到第二天,我才想起來我應該去找到小妮。我又重新跑到手機店問老闆阿妮去那裡了?她究竟是怎麼了?
老闆告訴我說她只知道韓小妮回家結婚了。聽別人說是他哥哥在工地上摔斷了腿,家裡人好不容易給他哥哥張羅了一門親事,對方什麼彩禮也沒要,只是提出來要用小妮來換親。所以,韓小妮為了他哥哥就回家結婚了。臨走她留下這封信。
程城給我講着這個故事的時候,眼淚一直在眼眶裡打轉。
我問他:“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要去找她。必竟是我的疏忽才造成了這種結局。如果那次她去我家,我能稍微留意一下,稍稍追問一下,或許就不是這樣的結果。無論怎麼樣我也要找到她。更何況我還欠阿妮五千多塊錢呢。”程城擦了一下眼睛,語氣很堅決。
“你知道她是哪裡人嗎 即使找到了又能怎麼樣呢?”作為聽着,我只能表達我的同情。
程城搖了一下頭,沉默了一下,他說:“我知道她是山東人。因為她常提起她隨母親去沂蒙山山溝里摘山棗的事。我想就應該在沂蒙山一帶。不管怎麼樣,我也要找到她,我只希望她的時候,小妮還沒有來得急結婚。”接着就有時一陣眼淚婆娑的沉默。
火車在濟南車站停下來的時候。程城靜靜地走下車。身影快速消失在站台。我的列車還要繼續東行,我默默地祝福程城追尋愛情的列車不要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