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到了山腰上,天快黑了,母親還在佛堂里誦經,我在外面也可以聽見聲音,感覺特別煩躁,取下笛子吹了起來。笛聲傳得很遠,我看見遠處樹上的幾隻鳥被驚動得飛起,黃昏時的光線特別刺眼,讓人昏昏欲睡。
我感覺有人走到了我的身後,我猜測大概是寺廟裡的小沙彌。
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私主有心事
在想一些有關於生活的事,我說。
為何不放下心中的執念,莫要入了心魔。
我轉過身,看見是寺廟的住持,我笑了笑,看着天空飛過的幾隻麻雀說,何謂魔,又怎樣才算得上是入了魔,大師修行多年,還看不透佛與魔的區別,那麼說明你也還存有執念,又何必要他人放下執念呢
說著又拿起笛子吹了起來,可是我突然發覺,聲音怎麼也傳不出去,傳不得很遠。
母親從佛堂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了,沒有月光,天暗暗的,一切都是暗暗的。
母親一言不發的往山下走,天太黑,看不清楚路,母親一個踉蹌,我想上去扶着她走,可又沒有勇氣,我知道他還在生我的氣。
快到家的時候母親突然停了下了,看着我說,你真的非要去找那個女人不可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這幾天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卻一直找不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解決。
我說,是的,我一定要去。
母親不在說話,徑自走到了房間,連晚飯也沒吃。
第二天一個早楊書來找我,說要和我一起下江南。
我說,算了,沒必要,有些事不是你或者我能夠解決的。
他說,儘力而為。
我想了想,覺得他無論如何都是會去江南的,不和我一起,他也會一個人去,那麼到不如一起走。我說,好吧,明天早上一起走。
我知道楊書想幹什麼,無非是去殺母親口中的那個女人,我不知道這是他自己的想法還是聽母親的抑或是聽他母親的。
端木靜,一個很特別的女人,也就是母親口中的那個女人,第一次見她是在一個晚上,一個很特別的晚上,就是那天晚上,我的父親去世了,那時我覺得她是一個和幽雅的女人,包括刺向父親的那一劍,由於那一劍太過於幽雅,以至於我沉醉其中,當我清醒過來時,父親已經倒在血泊中。就是那麼幽雅的一劍我發覺我愛上了這個叫端木靜的女子,雖然她殺了我父親,可我還是不知覺的愛上了她。
那晚,她在殺了父親之後向我走來,我居然笑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種心態,然後我看見又是那麼幽雅的一劍划向我的喉嚨,一條美麗的弧線在星光下特別燦爛。可最終,那把劍也沒割斷我的喉嚨。
我說,我發覺我愛上你了。
她楞了一下,看着我是,我是你的仇人了。
我說不是的,有些事是註定的,比如生老病死。天註定了,人力不可改變。
第二天一大早楊書就到我的房裡把我叫醒,然後寸步不離的跟着我,我直搖頭,我知道他是怕我一個人走了,可是我又怎麼會一個人走呢
下人來告訴我,母親在房間里哭。我不知道該怎麼做,走到母親的房門前,本想進去說些讓她寬心的話,可轉念一想,所有的事本就是因我而起,除非我放下去找端木靜的念頭,不然母親是不會有一絲開心的。然而我卻不可能放下,所以我終究是沒有進去看看母親就離開了,南下。
三天後,揚州,在以前我一直在想,揚州是什麼樣的,"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
煙雨摟。
我坐在一個靠窗的位子,窗外是一片荷塘,現在正是時候,荷花開得和燦爛,要了一壺雨前龍井,時不時的輕嘬一口。楊書站在我身後,我叫他一起坐下,他說,不了,我得照看着四周。
我知道,他是怕到了這裡有人要對付我。我想着不由得笑了,怎麼可能呢
我並不急於去找端木靜,我知道,到了揚州,以她的勢力,一定會在第一時間知道我來了。
果不其然,晌午時分,端木靜就到了,坐在我對面,四目相對,沒有言語,然後一起笑了。
我正要說話,她搖了搖頭,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我作勢正要起身,楊書從我身邊沖了出去,劍已出鞘,彷彿是上天給的指示一樣,我突然覺得端木靜根本就沒有避開這一劍的意思,我覺得很不可思議,身體以比楊書更快的速度沖了出去,擋到了他倆之間。
楊書把眼睛睜得老大的看着我,然後嘆了口氣收起了劍。
她帶我到了一處山頂上,我看見揚州城從這裡看上去也不過如此,與其他城市沒有什麼區別。
我讓楊書到山腳等我,可他不聽,我說,最近你越來越不聽話了。
他搖了搖頭,說,因為你越來越離譜了。
我不由得苦笑,難道真的是我錯了,還是他們都錯了,如果他們都錯了,那麼說明是我錯了,因為沒有什麼是所以人都錯的,只可能是極少數的人犯錯的。
他見我不說話,可能以為我生氣了,於是離遠了點,大概十丈的距離。
端木靜說,你錯了,我也錯了。
我拿起笛子,在船上的幾天一直沒有吹過了,現在有吹笛子的衝動。
她說,你這是在逃避。你應該明白,有些事是逃避不了的。比如親人,朋友,活着不應該只是兒女私情而已。
我走到她身前,看着她的眼睛,說,有些事應該做而不需要理由,不是嗎
她轉過身去,說,是的,有些事是應該做的。
我感覺我胸口一涼,不可思議的看着她,我彷彿聽見匕首刺穿我肌膚以及與骨頭摩擦的聲音。
我說,你組織里要你這麼做
她沒有說話。
我說,你的心軟了,不然,匕首再往上兩分,我就會立即斃命。
我坐了下來,背對着楊書,怕他發現我的異樣。
端木靜也坐了下來,說,對不起。
我不怪你,我說,你快走吧,等會楊書發現你傷了我會和你拚命的。
她搖了搖頭。
我轉過頭,看見楊書走了過來,又低聲說,快走。
她還是搖頭。
楊書看見匕首還插在我的胸口,頓時色變,拔劍就向端木靜刺去。
我喊道,楊書,讓她走。
楊書恨恨的放下劍來扶我,然後一直去了醫館。
第五天,我的傷好了一些,可以下床走動。
又去了煙雨樓。
還是靠窗的位子,荷花還是一樣燦爛,可是我卻無心欣賞。
我現在想的是再見端木靜。可是我知道,也許這在是奢望。
傍晚,有人給了我一封信。我一看是端木靜寫來的:
有些事是逃避不了的。比如親人,朋友,活着不應該只是兒女私情而已。我想,你的家人是不允許你來見我的,而我現在的任務是殺了你,你回家去吧,你知道我對你下不了殺手,你留在這不只是你,我一樣也會和難過。
是夜,我決定離開揚州。連夜回家了。
聽下人說,母親一大早就到寺廟來了。我坐在樹下不停的吹着笛子。
聲音越來越低,可我覺得傳得越來越遠,遠得似乎連遠山的雲都驚動了,越飄越遠。
住持的生意又在身後響起,想必施主已經找到了答案。
答案早已經有了,只是自己不願意承認而已。我說。
為什麼不願意承認呢 難道是施主有愧於心
大師誇大其詞了,都說萬事隨性而為,做過的沒有什麼好後悔的,也沒有什麼有愧於心。大師修行多年,難道還看不破世事
大師不語。
母親出了佛堂,還是沒有說話,我走在母親身後,看着她的步子極為緩慢,我突然覺得母親真的是老了。
母親問,那個女人呢,沒和你一起回來嗎 你不是去找她了
我說,回來了,一起回來了。在我的心裡。
母親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