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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之殤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留守之殤

  (小說)

  1

  竹灣真是個好地方。

  天藍。水清。山綠。

  從巴山深處,蜿蜒而下的渠江,滋潤着兩岸大大小小的鄉村和城鎮。

  竹灣便是這無數山村中的一個。

  因了這一江清水的滋潤,這綿延群山的養育。

  竹灣的人,一個個清新俊俏,似水一樣婀娜多姿;一個個體魄強健,如山一般挺拔雄偉。

  只是,氤氳的炊煙,慵懶的漁歌和牧笛,雖然在那些酸溜溜的文人墨客的筆下,散發著詩情畫意,但生活卻似着腳下的土地一樣,平靜而不變。

  千百年來,雞鳴三更,日上樹梢;百鳥歸林,枯燈昏暗。

  一天一天重複,一年一年飛度。

  水,還是那一江水;山,還是那一群山。

  人,來了一茬,去了一茬。

  竹灣,一如既往。

  2

  不經意之間,日子開始改變。

  竹灣的變化,怎麼能逃出細心而又聰明的竹灣人的眼睛呢?

  走出竹灣的人,越來越多。

  無論是孔武有力的男人,還是嬌弱嫵媚的女子。

  似乎厭倦了這高山流水的雅意。

  因為,無論怎樣閑適的風光,怎樣賞心悅目的自然美,也代替不了鍋碗瓢盆的真實,和清苦。

  那些來自外面世界的花花綠綠,以及燈火輝煌,是一種不折不扣的誘惑。

  可那一座座堅固的小樓,像雨後的春筍,從土地上、山坡上,次第挺立起來的時候。

  就算那些如榆木一般執着的旱煙袋,喋喋不休的長舌。

  也不得不讓那些不安分於泥土之上和桑麻之間的壯漢小妮,前赴後繼地出去,回來;回來,出去。

  低矮的草房幾乎全部消失了。

  竹灣人,在趕集的路上,或者茶房酒肆的胸膛,總是挺得筆直筆直,就連說話的聲音,也總是顯得那麼理直,氣壯。

  3

  春節的餘慶還沒有散去。

  村東頭的王奶奶就死了。

  王奶奶死的時候,身旁不一歲半的小孫孫,睡得正香呢。

  王奶奶的死,是她那五歲的孫女發現的。

  五歲的孫女,乖巧,聽話。

  王奶奶死的那天,說好帶孫女到鎮上去買好吃的。

  天亮了好久了,孫女照舊自行穿好了衣服。等着奶奶為她端來熱氣騰騰的早飯,吃過好趕集呢。

  可久等不見奶奶,不見熱氣騰騰的早飯。

  她來到奶奶的房間,第一次看見奶奶“賴床”。

  生氣地走到床前,搖着奶奶的肩膀,喊了很久。

  王奶奶還是一動不動。

  孫女的哭聲,驚動了隔壁的趙老頭。

  趙老頭和老太婆,還有幾個老哥老姐,費了一番力氣,才進到房裡。

  王奶奶的身子已經冰涼冰涼了。

  王奶奶的幾個兒子媳婦、長孫長女,怎麼也不相信王奶奶就這麼走了。

  一家人歡度了春節,不就才離開幾天嘛。身子骨一向硬朗的王奶奶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在給王奶奶“堂祭”的時候,女子媳婦、長孫長女哭成一片。

  王奶奶對後輩的好,全都從這些哭聲中展現了出來。

  王奶奶的後事,辦得風風光光、體體面面。

  如果王奶奶能夠看見的話,一定會如她生前一樣引以為傲。

  4

  王奶奶剛剛淡出竹灣人的哀嘆裡面。竹灣又發生了一件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

  齊家三媳婦——春花,跟着鎮上楊老二跑了。

  齊家,可是竹灣里最富有、最有權勢的人家。

  老頭子,做過多年的村支書。在竹灣村,那真是個說話邦邦硬,吐口唾沫也能落地成釘的人。

  雖說現在不做書記了,但依舊餘威猶存:

  其一,幾十年的呼風喚雨,不是白乾的;其二,現在的支書,不但是其侄子,更是他一手培養、提拔;第三齊家老大,好歹在縣城也是法人代表,和縣裡的頭頭腦腦很是要好。

  老二、老三呢,雖然以前在外面打工掙錢,但不久就自己經商,做起了老闆。正準備在經商地買房購車,變身城裡人呢。

  這樣一個家庭裡面的一員,真是別人眼中羨慕不已的呀。怎麼會跟着一個“二不瓜五”的人私奔了呢。

  何況春花,也只是這兩年,為了照顧在鎮上初中讀書的一雙兒女,才回家做全職的呀。

  就算是在家做全職,也只是名義而已,就連洗衣做飯,都是齊老太太全部“承包”了的,農活,就更別說了。

  整天不是在鎮上的茶坊里“娛樂娛樂”,就是泡在網吧或手機網絡里“逍逍遙遙”,過着無憂無郁的日子。

  這樣的生活多麼愜意呀。

  不知道有多少竹灣的婦女羨慕不已呀。

  而今天,春花竟然私奔了。

  不幾天,鄉親們看見齊老三帶着一個比他那讀初三的閨女大不了幾歲的年輕而濃艷、時尚的女人,回到了竹灣。

  齊老三走的時候,那叫不出名字的小轎車的屁股後面,似乎連煙都沒有冒過,就消失在竹灣村新修的水泥公路的盡頭。

  5

  唉,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竹灣村那些上了年歲的人,聚在一起的時候,往往會出乎意料地整齊地感嘆。

  這不,新學期還沒有開頭,村西頭那個叫做舟舟的娃兒,竟然喝百草枯死了。

  舟舟自殺的消息,讓他那個戴眼鏡的小學老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為舟舟剛剛讀完小學六年級,正要到鎮上的初中上學呢。

  在戴眼鏡的小學老師眼裡,舟舟幾乎就是他剛送走的這一個班的驕傲。

  鄉下的學生,極少有能主動回答老師在課堂上提出的問題的。所以,就算課改進行了很多年,新課標也實施了很多年。鄉下的老師還是習慣了“滿堂講”、“滿堂灌”的教學方式。

  雖然,他們偶爾也曾想到過運用自己學到過的一些新的教學方法,去做一些嘗試。

  但卻一次次嘗試,一次次碰壁。

  讓眼鏡老師感到欣慰的是:有了舟舟的這個班,他偶爾的嘗試,也能夠收到一些效果。

  即便那些效果並不能讓他感到滿意。可總算是能夠在平靜的湖面上,盪起一點點漩渦呀。

  因此,眼鏡老師很喜歡這個倔強、而又聰明好學的男孩子。

  舟舟也總是不負老師的期望,每個學期都名列全校區年級前三名。

  這樣一個孩子,如今竟喝百草枯死了。

  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後來,大家才知道,舟舟是在新學期報名的那天早上,向老實巴交的爺爺奶奶要錢,而爺爺奶奶說學校早就是免費教育了,那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是不是想去上網呀?你媽老漢說過的,堅決不能讓你搞那些“空名堂”的哈。

  於是,沒有要到錢的舟舟,沒有到新的學校報名。

  而是在街上熟人那裡,賒賬買了一瓶百草枯。

  那個下午,那個孩子們都高高興興走向學校的下午,那個爺爺奶奶正在田地里忙活兒的下午。

  舟舟,把一整瓶百草枯,喝像可樂一樣喝了下去。

  6

  或許,最無情的莫過於時間。

  哪怕天翻地覆,哪怕人悲物憐。

  它依舊不緊不慢,不慌不忙地從你、我、他的身邊溜過。

  無論是盛情挽留,或是破口大罵。

  它,都不為所動。

  於是,當紛紛揚揚的的雪花飄落的時候,兩座新墳,似乎在人們的記憶中已經老去。

  而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腳印,掩蓋在雪的潔白里。已經看不見有誰曾在這裡逗留、徘徊和忙碌過了。

  竹灣,依舊一天天地改變着容顏。

  那些樓房,舊的變新,新的變得更加氣派。

  竹灣人,卻變得越來越蒼老。

  越來越蒼老的竹灣人,在夕陽里的影子,越來越孤獨。

  越來越無助。

  唯一不變的是渠江水,依舊奔流不息。

  街頭巷尾的閑談中,竹灣依舊是個好地方。

  天藍。水清。山綠。

  人,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