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吟詩,宋人詠詞。你是宋人呀,為何這般鍾情詩呢?
“脫巾莫嘆發成絲,六十年間萬首詩。排日醉過梅落後,通宵吟到雪殘時。”好一個通宵吟到殘雪時!你的《劍南詩稿》存詩9300多首,細數算一算,怕是平均兩天有一首了。還有哪一位詩人能超過你?沒有,絕對沒有!
“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奏同檢,至於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那是曹丕論文的標準吧,而你推而廣之,說什麼“天下萬事,皆當以氣為主。”並且還寫了大量詩歌來闡釋:“灰中火如螢,燎原從此始。元氣一點存,危疾亦不死。”“養得山林氣粗全,此懷無處不超然。日長琴弈茅檐下,歲晚江湖箬帽前。天上本令星主酒,俗間妄謂世無仙。今年茶比常年早,笑試西峰一掬泉。”“周流惟一氣,天地與人同。天道故不息,人為斯有窮。”真夠氣勢磅礴!
我知道,你所處的南宋時代,無論朝野,士氣都比較低靡,你希望形成“人才爭奮,士氣日倍”的局面,為恢復中原收復失地奠定精神基礎。但是,你一個文人能發揮多大作用呢?更何況,你一直因受社會和家庭環境影響,自幼立志殺胡救國,始終堅持抗金而屢屢遭遇秦檜之流的排擠,所以,最終也沒有看到“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的那一幕,你是不是很遺憾呀?
不過,你的愛國熱情是毋庸置疑的,也是值得萬世敬仰的。你做夢都在渴望萬里從戎,都在想着收復失地:“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夜闌卧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只是歲月不居,壯歲已逝,志未酬而鬢先斑,你的愛國情懷,你的激憤心情,應該都在《書憤》得到了集中體現:“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 ”可是,那些當權者大多都是些貪生怕死之輩,自然讓你壯志難酬、無路請纓了。一首《關山月》同樣寫盡了你的悲憤與無奈:“和戎詔下十五年,將軍不戰空臨邊。朱門沉沉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弦。戍樓刁斗催落月,三十從軍今白髮。笛里誰知壯士心,沙頭空照徵人骨。中原干戈古亦聞,豈有逆胡傳子孫!遺民忍死望恢復,幾處今宵垂淚痕。”
在你的詩作中,處處可見民族意識和愛國情懷,你用詩歌的形式充分闡釋與表達了你的正義、正值與曠達,真正體現了“詩言志”的莊重特點,也適度改變了“詩緣情而綺靡”的唯美風氣,正如梁啟超先生所言:“詩界千年靡靡風,兵魂銷盡國魂空。集中什九從軍樂,亘古男兒一放翁。”如此評價,還算中肯吧?
擬或詩作更便於你表達,所以你雖為宋人,卻還是創作了如此之多的詩作。記得最早認識你也是從你的詩作《示兒》開始的,但讓我對你產生深刻印象的還是你的詞作《釵頭鳳》。雖然,我熟悉的你的詞作並不多,但我始終認為你的這一首足以解讀你的情感世界的大半生。你與前妻“剪不斷理還亂”情緣都融進了這片詞中。你是特別擅長用詩言志而用詞抒情,是這樣嗎?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無論內容與氣勢,這首詞完全有別於的你的詩了。你對前妻的眷念,你對沒有堅守婚姻的悔恨,揮寫的淋漓盡致。你說“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相信,不是銘心的痛刻骨的怨,憑你的履歷與性格,你不會寫得這麼酸澀難耐。你的心一定很痛苦,是嗎?
沈園,一個風景優美的園林,一個失魂落魄的地方,一個凄婉傷心的角落。你們在這裡邂逅相逢,是喜還是憂呀?面對嬌弱的前妻,你按耐不住內心的悔恨,成就了這篇千古詞章,我相信你所表達的情感是真摯的,但是有用嗎?
宮牆旁的一行楊柳,曾經是那樣的葉茂枝繁,而今卻蕭索萋萋,難敵秋風枯萎。它記載了你們的歡樂與憂愁,記載了你們的愛與恨。她是無辜的,你是被迫的。雖然如此,我還是不能原諒你的懦弱與屈從!“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悅,出。”夫妻感情甚篤,原本是好事,可居然會惹得母親不高興,更可笑的是居然還能成為休妻的理由。當初,你真的就沒有辦法堅守嗎?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是呀,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好凄涼,好傷感!這都是你造成的呀,你知道嗎?
紅酥手從你的手心抽出,留下一杯苦澀的黃藤酒給孤單的你,在漫漫長夜裡獨自品嘗,你不後悔嗎?
據說,你北上抗金,又轉川蜀任職,幾十年的風雨生涯,依然無法排遣你心中的眷戀,事隔四十年後,你又重遊沈園,當年題寫在牆上的《釵頭鳳》字跡雖然已經模糊,卻還依稀可辨,見字如儀,讀之悵然,你還是忍不住淚落沾襟。寫下了"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的悼念詩。這是一種深摯無告,令人窒息的愛情, 看得出,對於你的前妻,你有着深切的懷念,也心存真切的悔恨,而作為你的前妻,能在死後四十年裡不斷被人真心悼念,也算是一種隔空離世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