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心底,無數回想象這樣一幅畫面:一位滿頭銀髮的老母親,拄着拐杖,倚着大柳樹,目光里充盈着渴盼,希望杳無音信十幾年的女兒,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十幾年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中國解放后的一天,老姑才肩背行李,腳踏草鞋,風塵僕僕地回來了,老姑和她的母親擁抱在一起……。
我的老姑是一個女革命家,也是一個對我影響重要的人物,我對她是那樣的神往。
七十年代,老姑在湖南工作。從長江到黃河穿越了中國的兩大河流。鴻雁傳書也得三四天。每次收到信,爺爺總是第一個看。全家人圍着大圓桌靜靜地傾聽。爺爺一絲不苟地用軟布檫抹着老花鏡,接着戴起眼鏡,先看信封,再用刀子輕輕劃開信封,取出信件,平展開。然後一句一句地讀着,抑揚頓挫,很有老夫子的味道。從頭至尾,一字不落,連標點符號也讀出來,仍意猶未盡。奶奶也戴好了老花鏡,準備着看,信到了奶奶手裡奶奶是默默地看。我雖聽不太懂,卻也跟着他們一起高興着。
爺爺的抽屜里放了不少老姑的來信。等爺爺上炕睡著了,我也坐在那兒,翻看那些飽蘸深情的家信。從起頭到結尾,卻也能照貓畫虎看個大概。
收到來信,自然要回信。爺爺拿起一支小毫毛筆,飽蘸了墨汁,把筆尖蘸得尖尖的。鏡片后的老眼裡蓄滿了深情。爺爺在‘肚皮’里醞釀打腹稿。然後,提正筆,開始寫。爺爺寫的是草書,我多看不清。後來幾年,就是爺爺說,奶奶寫。奶奶書寫的是工整的鋼筆小楷。每回信的開頭:香妹,對此,我很疑惑,信封上明明是‘石平’。爺爺笑着告訴我:“石平是革命的名字,工作的名字”。說了好一會,我似懂非懂。
關於老姑的故事,我很驚奇,也很佩服,假如是我,我有那樣的膽量嗎?
爺爺和奶奶在接到老姑要回來省親的信之後,關於老姑的話題也多了。時間得回溯到舊社會,那時侯,女人要三從四德,先是祖奶奶給兩個小女兒纏足不成。後來老祖奶奶不得已披掛上陣。老姑的奶奶也算一個厲害人,有賊人夜裡來搶,敲鑼驚跑了。故此爺爺也很懼怕,。那時的舊家法實在是太……。對付兩個小丫頭,那是不在話下。老姑勢單力薄自然是殊於老祖奶奶,硬的不行,來軟的,假睡,等到晚上老祖奶奶睡沉了,老姑就把裹腳布拆開扔了,經過半年多的拚命反抗,硬是讓老祖奶奶敗下陣,不得已放棄。我內心實感到嘆服啊!我小的時候,見過那些小腳老太太,一掂一掂走路,左右,前後地搖着。其實纏住的腳還在長着,我見過那些照片,只是把骨頭都硬生生的掰折了。可悲啊!老姑憑她的機智贏了個小勝利。到了上私塾的時候,看見哥哥上學也吵着要上,大人們也鬧騰不過一個要絕食的小女孩,最後也不得不同意了。這麼幾筆就把老姑的童年鬥爭史給講完了,想當年,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那時多麼得堅強,多麼得勇敢。敢於同舊勢力作鬥爭。那是打也不怕,罵也不懼,就是不屈服。那個年代,能有多少女性能堅持自己的意願,又有多少人不是逆來順受。
有了知識,猶如有了翅膀,老姑的志向更高遠,十幾歲就鬧學潮,再後來,乾脆投身火熱的解放事業,還不到二十歲就離開家鄉。直到解放后,她才回來和親人團聚。
未曾謀面的老姑是那樣神秘。從接到信的那刻起,我就日思夜想,盼着,盼着掰着小指頭一天兩天……爺爺奶奶也念叨着‘快了快了’我不禁思緒萬千,想當初,老姑如果纏了足,還能大江南北地闖嗎?如果不讀書,還能知道革命道理嗎?還能成為一個有信仰,有作為的女革命家嗎?充其量:只能是一個顫微微的小腳老太太。
終於,老姑回來了,縣上派車送回來,七八年的夏日,老姑依然是風光無限,雪白雪白的一頭華髮,根根銀絲記述了她光榮的革命生涯,畢生的力量都毫不保留地獻給了勞苦大眾,獻給了黨,獻給壯麗的革命事業。更無愧於她不屈不撓的堅強信念。
兄妹好不容易相聚了,以往的歲月,也只能邀月遙祝對方。戎馬一生的妹妹終於能在古稀之年與自己的親哥哥安靜的坐下長談了。他們談一下我聽不懂的革命故事,南征北戰,戰天鬥地,……我一小屁孩,哪曉得。只待一小會就撒丫子玩去了。今天我才後悔連個囫圇話兒也沒聽全。記的有一次,縣上的人還專門來採訪老姑。
老姑和爺爺一坐就是一下午,有說不完的話兒,我知道他們更多的是回憶那難忘的歲月,各種離愁別緒都寫在飽經風霜的臉上,任憑風吹雨打也在所不辭。
老姑就是高爾基筆下的海燕,在狂風暴雨中,海燕呼嘯着在海面上盤旋,而凌空飛起,這就是老姑的本色。
小時候也實在是有意思,碰到和小夥伴吵架,總是把老姑搬出來,其他人就不與我爭了。老姑太了不起了。村裡的小孩那也是十分敬仰我的老姑。
殘陽如血,老姑及老姑夫攜手在村外散步,依然是那麼堅挺的錚錚傲骨。大自然的生靈一派恬靜,深夏,正是茁壯成長,草木茂盛的時節,趕茬兒的莊稼,成群的牛羊,疾風知勁草,萬物憑甘露。這就是和平時代的唯美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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