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旅途,會住過不少的房子,無論住的時間長短,好的和差的總是記憶深刻些。那間土屋在遼北一處偏遠的村莊,因簡陋、樸素留烙印頗深。
1975年,遼北的早春,風無一絲暖意,冷得還有些刺骨。作為到村裡接受再教育的唯一的下鄉知青,馬車拉着我和行李、衣箱,迎着寒風塵土來到土屋。土屋孤零零的趴在村子東北角,屋前既無籬笆也無圍牆,一片板結光禿的場院與村中延伸出來的土路相連。屋西有幾顆歪斜的小柳樹,樹旁堆有柴火垛,成了土屋與田野界別的標識。東面仍是村中的那條土路,在土屋門前拐個彎繼續向北延伸,路東是大片大片的耕地。屋后是鹽鹼灘,稀疏的荒草夾雜着尺把高枯萎的蘆葦漫延遠去。屋牆是土打壘的,幾條碗口粗的樹榦架在牆上、樹榦上鋪有高粱秸稈,壓上厚厚的草節與土和成的泥,鋪抹成屋頂。十幾平米的空間用土坯牆隔成裡外間,外有鍋台,內有土坯炕,紙糊的窗戶鑲有一塊A3紙大的玻璃,用於透光和外視。
我喜歡那塊玻璃,不少的喜訊是通過它最先傳導給我的。父親曾看望過我一次,我是透過它最先發現父親的身影出現在村中的土路上。村裡的鄉親誰家蒸了豆包,或殺了豬燉些酸菜,有的要端一碗給我嘗嘗,有幾次是玻璃早傳了喜訊,我也曾嗔怪過它:透亮可遠視常減消幾分開門后的驚喜。雨雪天不能出工,它給予亮光伴我看書讀報。生髮的幾許惆悵、幾許思念,它幫我擴散到那條土路連接的更遠的路,或者家的方向。1976年冬我參軍離開土屋,或許那塊玻璃也曾凝聚一些我在小屋的夢和理想。
我喜歡土屋的那盞煤油燈。儘管它稍長一點時間的燃燒,總會令我的鼻孔存一些黑灰,除此別無缺點,甚至令我敬仰。點燃它,放到小屋隔牆上的一個通洞中,裡外屋都有光亮,我的心情總是緊跟着敞亮許多,疏朗一些。每每夜晚被自然界的風雨或豬、牛翻拱柴火垛的響動或驚醒,點亮油燈總能祛除不安,壯膽安神。冬季還會雙手拱着燈罩取暖,身體似乎也多了些許暖意,思緒也會被啟發出點滴的思考:都說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我雖然還沒有切身的體會,但是作為一個生活者,儘力為生存環境做些有益的事,如燈里的煤油一樣,燃燒點光和熱給予他人,總是應該的。
我喜歡普通、樸素、甚至遭人漠視的沉甸甸的土。喜歡它們凝集到一塊壘打的牆;和泥后鋪就的房頂;成坯后搭起的炕;承重后踩踏得發亮而堅實的屋地。喜歡它們給點濕度就戮力同心堅守崗位,任憑風瑤雨淋,有些執着的給人以擋風拒寒、遮陽保暖,予人於安全和踏實。至於它還能生長萬物、抵禦災害、燃燒后成器------作用是大了去了。對着土屋我常生出一種想法:為人要樸素一點、沉實一點、團結一點、少計較一點,這人就算成不了大器,也會因誠實、守信、願付出而活得堅實可靠的。如果一個團隊、一個民族、一個國家都能如此,那將有多大的力量,成就多大的事業。
我喜歡土屋中熟飯時的飄香;儘管飯很粗,菜很寡,那是自己動手的傑作。生活確是辯證的:上山下鄉使我失去了系統學習知識的黃金時期,小屋卻令我認識感知了社會,收穫了獨立、自強、給後來的前行奠定了基礎。
多年後回村中尋找土屋,屋址上早已戳起了亮堂堂的紅磚瓦房,磚牆外已是片片稻田。幾棵布滿滄桑感的老柳樹雖枝少葉稀,卻能幫我辨出土屋的方位,也許它們還記得當年的土屋。土屋被時代發展更替了,但土屋孕育予我的自立自強之精神、卻在我身體里留存着、流動着。也許說不清那種精神具體在生活的某一件事上,幫助我解決了多大問題,但我能感到每當獨自面對生活、工作中的困難,總有一種力量在資助我。
2011-8-24-17:00草於空間2013年4月8日修改發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