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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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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說起斗笠,大多人都很陌生。它不是這個時代的東西,它歸屬於農耕時代,在現在城市化的進程中,它早已消隱在歷史的背後,或是塵封在雜物的角隅里。

  我是有幸見過這種東西的,在七八十年代的農村,幾乎家家戶戶的牆壁上都掛着它。如斗般大小。是一種以竹子編成的寬大帽子,中央呈圓錐形或圓頂形,四周為圓盤形。是將成熟竹子劈成竹篾用以作為胎骨,以帽頂為中心向四周輻射,分為上下兩層,以細竹篾編成菱形網眼直到帽沿用篾絲固定,然後,中間夾以箭竹葉。這用來幹什麼的?這是雨具,擋雨用的。有人說也可以擋太陽,但以陽光為營養的農人們,是不會忌憚陽光的,沉甸甸的徒增悶熱,的確不適合在大熱天戴着。所以只要在雨天里,總能在田間見到這種裝束。

  小時候,我戴過一回,走在雨中,聲音清晰得可以細數每一滴雨,大粒的雨,聲音洪亮,嘭然有聲,小滴的雨,聲音清脆,噝噝作響。望着笠沿的雨滴,很是享受被斗笠庇護的感覺,你看,到處都濕漉漉的,而我卻干潔如洗,心中自有一種獨立寰宇的快樂。

  要說 戴着它,一點雨淋不着,那也玄虛了些,斗般大小的氈笠,難保不會沾衣欲濕。所以,在斜風細雨中,大雨滂沱中,卻不免要再穿上蓑衣,一篷斗笠,一襲蓑衣,就成了在田園裡常見的風景。蓑衣是用棕絲編而成的雨衣,結實厚重,穿在身上,很是暖和。現在人們穿的雨衣,輕薄如蟬翼,輕鬆自如多了。但總缺乏那種渾厚的感覺,是不能和斗笠穿戴在一起的,否則就不倫不類。雨衣的出現我總認為是這樣一幅場景:夜深人靜,電閃雷鳴,大雨如注,玻璃窗外,一個人影,穿着雨衣,立在門外......聯想至此,就感覺有點邪惡和恐懼。

  龐大的斗笠,戴在頭上,往往遮住往上的視線,視野便只限於前方或者身下,厚實的蓑衣穿在身上,也把身後的世界擋在身外,穿蓑 戴笠的人就縮在一個很有限的空間里了。你沒辦法左顧右盼,也不能瞻前顧後,只能心無旁鶩地朝向一個方向。這在心理上就有了一種反觀靜默的暗示,在行動上有了一種遺世獨立的姿態。

  所以,斗笠這種裝扮就自然有了一種俠家的洒脫風度。他們隨性所至,晴雨不懼。“一蓑煙雨任平生”,心在前方,路在腳下。身無牽繫,性無所羈,優遊天下,放浪形骸之外。“斗笠為帆扇作舟,五湖四海任遨遊。”(呂岩《絕句》)只要戴上斗笠,便羽扇綸巾,四海為家。那一方斗笠便足以通行天下,了無阻遏矣。唐代貫休自豪地宣稱“我本是蓑笠”,平生“唯尋桃李蹊”,以一身君子清氣,“散為青松栽”。那種高潔孤傲,非世俗之人可知。它在《別杜將軍》中說“伊余本是胡為者,采蕈鋤茶在窮野。偶披蓑笠事空王,餘力為文擬何謝。”活脫脫地描畫出自己那副玩世不恭的形象,字裡行間,洋溢出對披蓑戴笠的無所羈絆生活的自豪。

  這種洒脫是一種甘於苦寂的無所訴求的心靈自由,把笠沿壓下,就把一份對物質的訴求撤離。於是在他們眼裡,清苦轉而為樂事。“ 充齋野店蔬無味,灑笠平原雪有聲。”(齊己《送胤公歸闕》)飄零四海,本已艱難,充饑於野店裡 ,未免寒酸,菜蔬無味,更是可憐,但於寒冬里戴笠聽雪,卻是化苦為樂,讓人莞爾。

  斗笠的穿戴,更多的是一種生活,與風度無關。頭戴着斗笠,是為了在風雨中生存,是一種磨難生活的表現。雖然《紅樓夢》里那些個公子小姐也曾戴笠賞梅,儼然很有風度,為人物的美艷增色不少,但斗笠出現在大觀園這些富貴閑人身上卻煞為矯情。齊己《耕叟》里“春風吹蓑衣,暮雨滴箬笠。夫婦耕共勞,兒孫飢對泣。”那箬笠蓑衣是常年櫛風沐雨不輟於耕作的裝束。“荷笠帶斜陽,青山獨歸遠。”( 劉長卿《送靈澈上人》)是飄零天涯的寫照。“赤棕櫚笠眉毫垂,拄楖栗杖行遲遲。”(貫休《道中逢乞食老僧》)是對浪跡雲遊的乞僧的憐憫;李白在看到杜甫落魄 潦倒時也曾戲謔於他:“ 飯顆山頭逢杜甫,頂戴笠子日卓午。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老杜的窮愁困頓是盡人皆知的,那笠子斜掛於老杜身上,自然可知杜公當年的困窘。

  斗笠最為常年不離的當屬漁父了,所以箬笠往往成為漁父的固有形象。他們常年漂泊江湖,四海寄生,不管陰晴寒暑,風浪險夷,都一概不顧。“漁”成為他的事業,那般執着,那般堅守,那般超脫。所以在人們的印象中,漁父是一種執着堅守者的形象,“到頭蓑笠契,兩信釣魚潮。”(羅隱《大梁見喬詡》)蓑笠在身,便有了根據地,有了血氣,有了向風險挑戰的資本。蓑笠因了能隔離天空,斷絕後面風物的功能,所以就顯得決絕,顯得不那麼與世為伍,因而就有了傲岸高潔的特性。也常被人看成是隱逸之人的表徵。“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一個人於天寒地凍之中,獨自垂釣於冰天雪地里,多麼的冷峭孤高,多麼清逸恬淡,凜然擁有一種世外高人的氣質。“還有釣魚蓑笠在,不堪風雨失歸期。”(羅隱《奉使宛陵別二三從事》)風雨中的釣者定然是蓑笠著身,遺世獨立。最不能忽略的當然屬張志和的《漁歌子》“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箬笠一頂,蓑衣一襲,便可風雨無阻,自得其樂矣。陸遊有首詩《溪上小雨》:“我是人間自在人,江湖處處可垂綸。掃空紫陌紅塵夢,收得煙蓑雨笠身。”好一個“煙蓑雨笠”,把一派凄迷的煙雨和散淡的裝束融在一起,那種渾然忘我,榮辱皆無的恬淡都被說盡,我在這裡就不敢多話了。

  斗笠離我們而去,只留下隱隱約約的背景,在時光的煙塵中旋轉、遠逝。

  2013年11月9日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