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清明節的后一天,在雲南省昆明市東風東路上的櫻花賓館里,我總算是了卻一樁20年來的強烈心愿,見到了來自台海彼岸的著名詩人、台灣《秋水》詩刊主編塗靜怡大姐。7年前,為了能夠與大姐和眾多《秋水》的詩人們在大理一聚,我乘坐班車匆忙上路,不料途中遇禍,差一點點便兩世相隔了。上蒼寬和地讓我活下來,並在此後的幾年間給我太多恩寵,讓我逐漸完成了許多耿耿在懷的夙願,率直無邪的我何德何能受此殊榮呢?特別是當我眼前活生生地出現這位曾在心頭千萬次呼喚過的靜怡大姐時,除了感到幸福,還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我覺得自己眼下活好的每一天都是利息,如果真有上蒼的話,他所給我的回報過於豐厚了。
與大姐的神交始於1988年,當時我與魯甸的眾詩友們正艱難地編印着《雪苑詩報》,而在此時,海峽兩岸的關係剛剛解凍,文化人們率先嘗試着以獨有的方式進行兩岸同胞心靈上的溝通。我恰好趕上了這班船,也向台灣方面的一些華文報刊投去了不少稿子。與當時大陸名家把持文壇滴水不漏的編選風格不同,台灣方面多家知名報刊十分重視大陸作者群投去的純文學稿件,不久之後,缺乏園地扶持的我們開始頻繁體會到發表的樂趣,並漸漸在文學圈中小有名氣起來。1992年7月出版的第74期《秋水》詩刊里,選登了我寫的一首小詩《長此以住》,自此我算是擠身進了“秋水詩人”的陣容,並且慢慢潤開了那一層揮之不去的情愫。
《秋水》詩刊是1974年由台灣著名詩人古丁先生創辦的精美刊物,以編選短小清麗的詩作為典型風格,從而受到了廣大新詩愛好者的追捧。古丁先生仙逝后,辦刊的接力棒交到了靜怡大姐手中,三十幾年來,詩刊仍舊保持着鮮明的風格,並且從不間斷、從不停歇,這也從另一個層面反映出了靜怡大姐表裡如一、善始善終的堅強個性。大姐每天要為詩的聖役們做許許多多事,要為詩刊的編撰和經營謀划操心勞累,她的身體不好,經常胃痛,並且做過多次手術,但熟悉靜怡大姐的人都知道,每次收到她寄來的詩刊時,總少不了一張字跡雋秀的便條,句句話語能讓人暖透心扉。這是一種細緻入微的人文精神,對於許多徜徉詩途的後起者來說,又會是一種何等的動力與支撐?我不敢去妄言現今的報章老總們該當如何做,但起碼可以斷定,尊重是相互的,在情感上你給別人一滴水,難料他日別人會還你一泓波。
我本來有多次機會可以親近靜怡大姐,但最終都很無奈地錯過了。1998年的《秋水》詩人大陸行,約定在內蒙開展兩岸四地詩人聯誼活動,我已經請假動身到了昆明。由於我在自己棲身的小縣城裡長期倍感壓抑和鬱悶,總覺得懷才不遇,一朝走進都會,便覺得天空好大,於是我盤算着先在昆明穩定下來,找一份工作,然後另尋與大姐見面的機會。這次相見輕易地被我錯過了,《秋水》詩刊後來選發了我寫的《思念大草原》一詩,許多詩友責怪我,既然有這份心,何不盡這份力呢?我無言以對。一年後,我也因為兒女的成長問題重返家鄉小縣,每當想起此事,心中都會覺得隱隱失落。2001年8月,《秋水》詩刊再度到大陸舉辦詩友聯誼活動,而且地點就在雲南的大理,差不多到家門口了,這真是件求之不得的事情,我不僅及時回信報名參加,還故意提早一天上路,想在到達大理后盡自己所能參加做一些接待應酬工作。命運之神往往也有捉弄人的時候,就在我乘坐班車到達一個名為“彩雲”的地方時,慘烈的車禍發生了,兩車相撞死了3個人,活着的數我傷情最重,醫生料定我挺不過當夜。在急救的病床上,我用手機撥通了已在大理等候詩友們的靜怡大姐,將車禍的情況作了簡單陳述,大姐焦慮、惶恐甚至帶着顫抖的聲音使我感到是那麼的親切。在楚雄州醫院搶救的8天8夜裡,我每天意識清醒,總在盤算着聯誼活動的行程,腦海中不時浮現出素未謀面的靜怡大姐虛幻的影子。此間,大姐打來電話,對不能前往楚雄探視表示歉意,汪洋萍先生和倪雲女士等也在電話中安慰我,鼓勵我振作起來,爭取頑強地活下去。一個月後,我帶着滿身傷痕回到了家中,整整全休了10個月,可以說是詩人的風骨讓我重獲餘生。2003年,我辭去公職又去昆明打拚,幾番折騰脾氣是學壞了,但在詩品人品方面卻沒有半分長進。一年後,地方當局去請我回來,恢復公職並賜了個小小職位,就這樣,家鄉的小縣成了“我永遠也無法掙脫的桎梏”。
3月下旬,我收到了靜怡大姐用水陸寄來的2008年第1期《秋水》,在那張熟悉的便箋中,得知大姐將應中國文聯邀請赴大陸觀光,其中有幾天前往雲南的行程。稍後又收到大姐的來信,提供了詳細的行程安排。書信聯繫快20年了,卻一次次錯過了相會,想見靜怡大姐成了我夢寐以求的強烈願望,我不能再留一次遺憾了。於是,我立馬將靜怡大姐要來雲南這一消息告訴了金蘭兄弟楊睿,相約結伴一塊前往昆明。楊睿也是一名很執着的詩人,早年間他就獲得過全國詩賽大獎,雖說一直無緣濟身《秋水》詩刊作者之林,但他也在東南亞諸國和台港澳地區華文報刊發表過大量作品,對靜怡大姐景仰得很。利用清明假期,楊睿帶上家人,駕駛私家車,陪我連夜趕赴昆明。
就快見到靜怡大姐了,我的心情格外激動,為了能夠儘可能多地記錄下這次會晤的圖片資料,我還提前半年專門舉債,跑遍昆明的大街小巷去選購了1台佳能EOS 450D相機。經過再三考慮,最終我決定帶上在昆明念大學的女兒雲怡,一塊去見靜怡大姐。小女的成長是我與大姐漫漫神交的歷史見證,當初給她取這樣一個名字,便有着意味深長的含義,無外是希望她像靜怡大姐那樣潛心做事、踏實做人,以辛勤和智慧博得世人的敬重。按照觀光團的日程表,4日晚8:30,靜怡大姐一行將從西雙版納飛回昆明,入住東風東路上的櫻花賓館,我和楊睿、雲怡3人早早便來到酒店大廳等候。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快到夜裡11:00時,觀光團這才抵達酒店。我坐在大廳一角的沙發上,雙眼緊盯着進來的每一個人,終於見到有位肩挎布包的女士急匆匆走了進來,老遠就伸手指着我說“那不是雲鵬嗎?”剎那間,我緊張得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叫了聲“大姐”便奔上前去。20年的期待,雖說從未謀面,但此刻間的感覺卻是那樣自然,那樣的順理成章。導遊分配好房間,大姐堅持要待我們走後再行洗漱,立刻把我們領到她的房間里,並介紹秋水詩社副社長雪飛、《秋水》詩刊美編陳玉梅給我們認識。我和大姐都異常高興,以致攀談中相互不拘小節,說起話來也絮叨得多。倒是大姐一再為自己髮型散亂倍感一籌莫展時,真實地讓我看出了眼前這位台灣著名詩刊主編女性的一面,跟我印象中那種“女強人”的形象判若兩然。大姐不住地稱讚小女,並且題贈了她的大著,同時大姐也為《秋水》未能借重楊睿的詩作表示遺憾,鼓勵楊睿多寫清麗短詩,早日成為《秋水》的詩人。極具傳奇性的故事發生了,81歲的老詩人雪飛向我和楊睿題贈他的大著,落款處竟然寫上“弟雪飛敬贈”,這讓並不熟悉台灣此種自謙方式的我和楊睿幾乎笑倒,各方異俗,會心也是種緣分。
在靜怡大姐的倡議下,雪飛、陳玉梅、大姐、楊睿、雲怡和我6人來到酒店門前合影留念,大姐又關切地問起我車禍受傷后的康復情況,我提起了當年汪洋萍先生電話中的那番開導與鼓勵。大姐不無傷感地告訴我,汪先生不幸患病失憶,如今已不可能再記起歷歷往事,這讓我頓覺黯然,同時更加感到與大姐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是如此的珍貴。拍完照片,夜已很深,導遊過來干涉了,靜怡大姐摟着我的雙肩,是那樣的難捨難分。我們眼圈潮澀地互道珍重,大姐說,下回該在台北見,你們一定要來看看《秋水》的詩屋。
20年盼來匆匆一聚,雖說是那樣的短暫,卻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回首走過來的這段坎坷經歷,我由衷感到上蒼始終是公允的,至少我能恪守着這份情懷,而且我等到了自己所期待的若干次圓夢。我對大姐的等待並沒有落空,雖說見面的時間晚了一些,但畢竟在我劫後餘生真正地變為了現實,這也是尤其值得慶幸的事。6日夜裡,我回到家中后再與翌日就要乘機返回台北的靜怡大姐通電話,她告訴我要好好活着,以詩人的胸懷與氣度去直面任何艱難困苦,我想這才是我敬重靜怡大姐的全部,也正是詩人之間惺惺相惜的崇高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