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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世卿當作男,我為女子相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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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想起項脊軒志最後一句”庭有枇杷樹,吾妻身死當年所手植也,如今已亭亭如蓋矣。”突然覺得悵然而眼裡泛酸,然後尋出浮生六記,之前買過這本書一直沒看,一鼓作氣看完之後,怔怔然發現至情至愛原來並非我想象中那樣轟轟烈烈,這細如涓涓細流的懷念眷戀之情,動人心魄,讓人唏噓喟嘆之下心亦哀婉。

  “憶妾唱隨二十三年,蒙君錯愛,百凡體恤,不以頑劣見棄,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無憾!若布衣暖,菜飯飽,一室雍雍,優遊泉石,如滄浪亭、蕭爽樓之處境,真成煙火神仙矣。神仙幾世才能修到,我輩何人,敢望神仙耶?強而求之,致干造物之忌,即有情魔之擾。總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因又嗚咽而言曰:“人生百年,終歸一死。今中道相離,忽焉長別,不能終奉箕帚、目睹逢森娶婦,此心實覺耿耿。”

  其實剛開始敘述的是令人艷羨的所謂”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只不過一開始就知道故事終結於芸娘的病逝,想到沈復一點一點記錄和芸娘在一起的一點一滴她的一顰一笑,就覺得無比揪心悲傷。

  沈三白和陳芸不是什麼胸懷天下的人,平平淡淡的相知相交已是知足。“若布衣暖,菜飯飽,一室雍雍,優遊泉石,如滄浪亭、蕭爽樓之處境,真成煙火神仙矣”;“他年當與君卜築於此,買繞屋菜園十畝,課仆嫗,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畫我綉,以為持酒之需。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遊計也”人說貧賤夫妻百事哀,然而一粥一飯之間的溫情也那麼感人,藏粥侍君被兄長取笑的事情讓人悅然莞爾,何其可愛一個芸娘…兩人皆喜遊山玩水,相約訪名山搜勝跡傲游天下,但是又怕鬢斑之日步履維艱,芸娘來了句今世不能以期來世。芸娘實在是個難得的好姑娘,賢良穎慧,知情識趣,頗有才識。

  每天每天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琴棋書畫談詩論藝,一天又一天年復一年甘之如飴地過着平凡且樸實的生活,唱隨二十三年,多番遭挫,卻也淡泊安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子都希望有芸娘這樣善解人意的好妻子,畢竟如果沒有芸娘,沈復的才華也不會埋沒,封侯拜相未可知。好多好多人覺得芸娘和沈復這種愛情是夢幻的絕唱,不過,大概並非如此吧,這或許不是鏡花水月的夢境,只不過將點滴生活中的情愛都妥善收納藏於心間。默契如斯。

  俗世之中,為生活眈眈逐逐的人太多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在這眈眈逐逐間,多少寧靜美好的東西倏然逝去,我不知道生活到底該是什麼樣子。隨波逐流隨着命運的流向淡然接受,還是拚命去尋求一個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芸娘聰慧,雅俗共賞,精巧如斯,令人嘆服。人生在世,難得做到一個中庸,而芸娘似乎完美到了極點的恰到好處。我不明白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那麼多煞風景的人,非要把小說戲劇電影中的故事和人放到現實中來,實在討厭。本來是一場夢,許給人間掙扎的人們一個安寧平和,何必追究這夢邏輯何在。敢問你做夢的時候,會思考夢裡為什麼要用瓷碗盛飯而不用陶碗么,自以為自己睿智清醒,其實迂腐之至。浮生六記倒是照應了聶魯達一句”你從所有的事物中浮現,充滿了我的靈魂。“ 神仙眷侶一般的兩個人,賞風吟月, 形影相隨地相攜一生真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芸卸裝尚未卧,高燒銀燭,低垂粉頸,不知觀何書而出神若此,因撫其肩曰:姊連日辛苦,何猶孜孜不倦耶?遂與比肩調笑,恍同密友重逢。戲探其懷,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春乃爾耶?芸回眸微笑。便覺一縷情絲搖人魂魄,擁之入帳,不知東方既白。”合上書就這麼一瞑目,想到那幅畫面,溫情繾綣,不禁嘴角含笑。此時此刻我無法理解所謂的一世繁華如夢似錦,平凡寡淡間的洒脫自然卻真的深深感動到了我。世間總有千般萬般求不得,平平淡淡才是真。

  李白說啊,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你以為如何呢?

  他們刻下印章,”願生生世世為夫婦“,夫朱文而妻白文,兩人通信的時候一定要蓋上這印章。浪漫不多,精妙足矣。芸娘不得公爹喜愛而被逐 ,和當年的唐婉多相似,只不過陸遊只會寫下釵頭鳳,沈復卻離開家族的蔭庇和芸娘一起踏盡世間坎坷。家國天下需要的是陸遊,只可惜,身為一個不識大體的姑娘,我要沈復。

  這不是命運的眷顧。沈三白和芸娘從命運那裡接來的只不過是潔白的一張宣紙,二人將溫情一點一點細細研磨浸入墨汁,攜手寫下這些晶瑩純美的文字。人生縱容風雨飄搖,這一點溫情卻如袖中手爐一樣,貼着肌膚的真切溫暖。 大多數寫愛情的東西免不了浮誇。但是這伉儷情深的,全都是點滴平常,從生活的瑣碎中信手拈來。 恩愛夫妻不到頭,令人嘆惋。然而,在這世間,你既然要去看那些繁花似錦,就要接受草木飄零的一天。世間苦樂,翻覆無常。得又如何,失又如何。一得一失,都是恩賜,活着,淡然而快樂,已經是最幸福的了吧。念叨着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沈三白也在芸娘去世后一年便納妾,那又怎麼樣呢… 又怎樣呢…她來了,她走了,我們曾經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