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下班回家,經過一條在城市裡早已疲憊的污水溝旁,偶爾看見一隻瘦骨嶙峋的小貓,蹲守在亂石堆中,瞪着綠油油的雙眼,死死盯着流動的水裡,猶如一座銹跡斑斑的古神鍾,守護着陽光下的奇迹。
一隻小貓,一個記憶,在這個喧囂煩燥的城市空間里還不及用時間去清理,僅能捕捉的,就是人性墮落的翅膀被划傷的痕迹,那隻貓,其實一直在我的忘記里苦苦的哀叫,愁恨着人類自以為是良知,我希望用城市繁忙的腳步,讓那隻陰沉沉的小貓在我的記憶中消失,可每次經過水溝旁,停下腳步,都被它那陰森森目光折射得不寒而慄。
我家曾養過一隻小貓,是那種淡黃色,尖瘦的臉的土貓,即便是扔在街上,也就可能成為無人再在電視上打着尋物的流浪貓。那時我們還住在陰暗潮濕的低矮平房裡,垃圾也就成為人類文明發展的痕迹,老鼠也自然而然成了裸露的文字。“養一隻貓吧。”一天夜裡被老鼠吱吱聲驚醒了的父親說。第三天,我家就多了一隻貓,蓬鬆的毛,守得肋骨都可見的老貓,是鄉下一個親戚帶來的。“人都養不活了,還養貓。”那親戚放下裝貓的編製袋說。亘古的自然界,有一條永不斷絕的食物鏈,人類在未出現之前,貓是否已經存在,人類的致命特點,就是生靈與生靈之間的碰撞,自私永遠大於良知。
剛開始時,那隻貓很受家人的寵愛,也許是在鄉下練就的生存能力,捕捉起老鼠來勇猛無敵,短短几天,家裡的老鼠就少了許多,家裡也用了不少的貓食,“你看看養一隻貓多有用”,父親酒喝多了的時候說;“比養一個人還管用呢。”
可老貓的寵愛還是在人類文明進步的腳步里拉大了距離。
我家搬了新房,周圍的環境乾淨明朗,貓也就成了那張傷痕纍纍的四方桌,“要不要把帶上。”父親搬空了所在該搬的東西說。“帶上它吧,扔了多可憐。”我也許在僅存的人性良知的末端上說。殊不知,當城市的邊緣被血腥的物慾喂得膨脹的時候,當泥土的氣息被鋼筋水泥擁擠瘦面僅剩一張薄皮的時候,人類已不是一個個簡單的宿命天使,他們需要的是色彩斑斕、色彩繽紛的生活羽毛,就如他們養的寵物,僅僅是能生活帶來的快樂。
我們家的小貓,已經沒有了在黑暗之中瞪着炯炯有神的雙眼,也沒有了被家人們寵愛的語言,終日無聊的與爛桌子,臭皮鞋捉着迷藏,甚至有時爬上灶台,抓出煮在鍋里的豬肉與之嬉歡,它慢慢的在家人的眼前變也了障礙。“我們另養一條狗吧!”父親在一次在老貓偷吃了家裡的豬肝說。
我不知道自己善良的良知是否依然純潔如初,就像在城市中沉重的天窗下,能否捧起漏進來的聖潔光芒。這次我沒有言語,似乎感覺到了老貓的力量已經與城市的喧鬧有些不協調,特別是在別人牽着昂貴的寵物在繁華的街市上溜達的時候,那醜陋的貓更是相形見絀,不堪一擊。
老貓被扔了出去,就象一件破舊不堪的傢具。人類是不是與生俱來就有喜新厭舊的處世靈性,一個泯滅不去的生靈,對另一個生靈毫不相干的本能。老貓是老了,也沒有美食讓它捕捉了,它留戀這個家,與其說是依賴吧,生命與生命的落差。
老貓在樓下哀叫,一聲一聲,凄凄涼涼。在夜裡,我始終難於入眠,也許人類至少還有留戀的感情餘溫。或許對生靈或多或少存在善良的成份。“讓它進來吧,叫得讓人心緊。”我說。“你沒有看到它把家裡整得一團糟嗎?”父親堅決地說。事實上,人類的薄得如紙的善良在現實的生活中已經虛無縹緲,蒼白無力。人們不會再在為沉淪的善良作任何辯解。猛地又想起生活在平房裡的那些記憶。每次老貓捉住了老鼠,都會得到人們無微不至的關愛與讚許。而現在,卻得到曾寵愛的主人無情的拋棄,在越來越冷漠的世界,原來偽裝卻是那麼容易。我也逐漸在生活的壓力抗爭中,對那悲凄的哀叫聲麻木不仁,充耳不聞。
老貓的叫聲漸漸遠去,猶如人類的天使變得灰暗的痕迹。
忽然有一天,老貓出奇的站在門前,嘴裡還銜着一隻還動彈的老鼠,眼裡充滿了驕傲的神情,我不禁愕然,它向我們暗示着它的能力,它還在人類的生存中佔有一席之地。殊不知,這正是人類與動物的根本差距,動物要的是簡單的生存,而人類要的卻是精彩的生活,它所能展示的本領,我們已經不足以賜予那片天地,自以為乾淨的環境,卻在無情的扼殺的弱小的生命。我還是把它拒之了門外。“不要把死老鼠弄髒了地面。”還是那天使般的人類掠過的聲音。
當枯黃的樹葉在根的懷抱中慢慢凋謝,老貓的聲音終於被人類的堅硬擊得粉碎,寂靜的夜裡靜得讓人有些恐懼,只有人類的呼吸聲在城市的縫隙里游弋。人類善於忘記,特別是生活中的無足輕重,老貓的聲音慢慢消失殆盡,然而睡夢中卻有了幾成孤寂。
秋天已在落葉的呼喚聲中姍姍來遲,老貓走後不久,我們小區的門外,來了一個撿垃圾的小孩,穿得比較破爛,腳上一雙露出5個腳趾頭的破皮鞋引人注目,皮鞋雖然是破的,但隨時擦得鋥亮,象是始終在呼吸自然中亮恍的光芒,小孩白天不知去向,只有我晚上回晚了的時候才見他裹着一床被蓋,旁邊放着一隻吃得鼓鼓的紡織帶,在屋沿下的梯步上呼呼睡覺。他剛來時,很多人都去作了調查:是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家裡發生了火災,為了籌得學費,便來到城市干起了此行當。該小孩無任何劣跡,也無犯罪前科,對該小區安全沒有大礙,他們才放心的離開了,走的時候,還是沒有忘記人類最擅長的虛偽:“唉,多麼可憐的小孩。”人與動物的根本區別,就在於人類的語言,可正是這種空氣中的不規則,有地不折不扣背叛着人性的靈魂。
我在抗爭的城市裡依然忙忙碌碌,在來回的路上對司空見慣的事物,熟視無睹。城市的景色,人類的風景早已被物質的佔有所取諦,我在萬物靈性的人類中也有了冷漠的刀痕,在陽光下有了人性跌落的破響。可有一天,我卻在那撿垃圾的小男孩身邊倥立良久,找不到抬腳的理由——他抱着一支老貓在屋沿下,雙手輕輕摸着貓的頭腦,眼裡是一種慈愛的光芒,正用手餵給貓撿來的一個剩饅頭,我看見那隻貓竟然是我拋棄了即將消失的老貓,老貓耳朵上的殘缺非常明顯,那是我只有5歲的侄兒用來夾老鼠的夾子給它留下的痕迹,老貓很是滿足,眯着雙眼,在小孩的懷裡,感受着並不是物質帶給它的溫暖,我還是被這樸實的小孩感動了,至少還有生命的基本感知,在小孩的物質里,雖然沒有人類製造出比實際動物更有趣的玩具,可鮮活的生命的確更能打動人心。他要的是讀書僅需要的學費,就好老貓需要的是生存的基本權利,小孩的皮鞋盡然擦得一塵不染,象是從地下長出來的陽光,不含一料沙子,卻在戶外開出了鮮鮮的嫩芽。我不經意扔去的老貓,卻成了小孩排除寂寞樂趣,人類不要的,是不是就是不需求的,小孩所懂的,是不是成年人所深知的,我看見老貓的眼光,對我咄咄而燃,人心有時還得需要一點脆弱,以至於我在這個人類中並不稀奇的小孩面前感動淚涕,還在為淡忘一隻老貓的生命而羞慚不已,想着自己的侄兒舒適的在空調下喝牛奶的不可口,家裡才進門不久的牧羊犬享受着星級的待遇。變幻莫測的命運真能撕破歲月的面具,人類不得不承認為遺失的記憶悲嘆競值。我看見人類天使的翅膀飛過而落下的陰影轉瞬即逝。即便是被滿身是刺的城市劃出深深的刀痕,流淌出來的也僅僅是蒼白的血滴。
老貓活得很自在,在很自在的小孩的要撫摸下,溫順地依偎在溫暖的純性中,老貓不再有傷害,至少我在路過他們身旁的時候,也沒有聽見老貓的哀叫,也許心靈的傷害比物質的傷害更能毀滅生靈的魂魄。小孩找不出任何不至愛小貓的理由,就象這個城市還得為了小孩的離去而欣喜,他會高高興興離開這個城市而到遙遠的地方去完成他的學業,我們也汗顏得以向我無法對他的執着而拒絕。
小孩走了,老貓不見了,有一天臨近開學的時候,當我提着一雙人類別製造出來的照得出人影的皮鞋的時候,當我揣着彌補人類散失傷痛的時候,曾經小孩與老貓棲息近兩個月的屋沿下,洗凈無痕,只有懶懶散散的暮色擁擠在那裡,訴說著一場慘痛的悲劇:一個小孩抱着一隻老貓在過馬路的時候,被一卡車撞飛,兩個生命抱得很緊,消失在血色的午後,聽說那個小孩穿了一雙才買的新皮鞋,還有一袋商場里賣出的貓食。我沒有找到小孩和老貓的屍體,就象我永遠也找不到人類何時呈現的傷口。樓下有《假老練》的聲音被一群小孩的笑聲掩埋着,從窗口摔落下來的僅是新鮮的泥土。
天使划傷的翅膀 標籤:魔法小仙子之天使的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