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朦朧了寂寞站立的昏暗路燈,雨靜靜的下,冰冷泛在臉上。車水馬龍靜止在我的世界里,眼裡只為那熟悉的身影而張望。我又再一次在深圳這個大都市裡迷路,我不喜歡太多盛氣凌人的高樓大廈,不喜歡一條又一條不見其端頭的水泥公路,不喜歡星星般美麗的路燈無邊無盡……
在這樣一座現代化都市,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迷了路,我竟沒有絲毫的恐懼感。我不是一個勇敢的孩子,我是一個連關了燈睡覺都會怕得一夜失眠的孩子。是誰給了我勇氣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行走?是誰讓我不畏懼在霧中迷路?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是一位一生為家忙碌的一家之主,是一位總把我甩在身後、讓我無法跟上他匆忙步伐的父親。因為我知道只要有他在我身邊,即使霧再大路再長我也不會走失。
猶記得那次我走失時他不悅的神情,他腳邊揚起的灰塵,他回過頭看我的模糊面孔,他停下來等我的身影。我習慣了他的神情習慣了他腳邊揚起的灰塵習慣了他模糊的面孔習慣了他的身影,但我還是想趕上他匆忙的步伐,趕上他逝去的年華,看着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印痕,我突然好怕好怕……
當初那個拿着扁擔痛打大哥的父親,讓我生懼;如今這個一次又一次去尋找迷路的女兒的父親,使我感動。當初望子成龍的嚴格,如今望女成鳳的慈愛,時間改變了他的教育觀念,也改變了我畏懼他的心。不知從什時候開始不怕他不悅的神情,不怕他罵我事事要他操心,即使迷了路也毫無畏懼的打電話給他,說:“爸,我又迷路了,回不了家。快來啊,你女兒那麼漂亮,很不安全的。”我可以感覺到電話那頭的不悅,有時他會說:“我在上班。沒空。”也會罵:“幾百歲的人,那路還會走不出來。”但最後他還是會放下手頭的工作,跑到我迷路的地方找我。那時即使看着他鐵青的臉,他生氣地走得很快,我還是會在身後笑得沒心沒肺。因為我了解他,鐵青的臉會在我的軟磨硬泡下綻放笑容,急促的步伐會在拐彎處停下來等我。
每次迷路我都表現得天不怕地怕,表現的沒有一點點的愧疚之意,其實我是怕的,我也會愧疚,只是這一切的一切都藏在心裡,就像父親的愛一樣,總藏在他的心裡。
父親在我十歲的時候就離開家鄉,到深圳打工。十二年在外打工,他算起來不超過三次回家過年,在讀大學前,他烙在我心中的印象就停留在他教育大哥的那個階段,看起來好凶,所以我一直很怕他。上大學后,和他接觸漸漸地增多,也慢慢地了解他。十二年在外打工不回家過年不是不想家,而是想多賺點錢。節假日工作可以拿雙倍的工資,為了那點工資,他吃一個人的團圓飯,如今的我想起來還是覺得好心痛,他可以選擇不這樣拼死拼活為我們的,但他放棄了讓自己過得輕鬆的生活。他要養一個家,他要供八個小孩讀書,他要扛一肩的責任。倘若沒他的默默付出,沒他的辛勤工作,我們就不會有機會上大學,不會體會到父愛究竟可以偉大到何種程度。村裡的孩子和我一樣年齡的女孩都嫁人生子了,甚至比我小的堂妹也當媽媽了。村裡的很多人不理解父親的做法,為什麼快六十的人了還在奔波勞累。姑丈有一次就當著我的面說,像你這樣早可以工作嫁人了,你爸還要讓你讀書,讀後還不是一樣嫁人。我對他微笑,我不必向他解釋什麼,即使解釋了他也不會理解的。他們養兒防老,我父親不是。
時間催老了父親的容顏,也吹醒了我。我好怕有那麼一天他會離我而去,怕他的付出等不到我的回報,怕他會讓我留一地的遺憾。我在努力認路,我不想再給父親負擔,很多次如果我試着去找路,我是可以認得路回家的,但我不想去找。他扛慣了我這個包袱,只有停留在他的肩上,我才可以讓他罵罵我,讓他明白即使兒女長大了還是離不開他,他是我們永遠的避風港。而且我可以利用這樣的機會拉近我們的距離,不讓代溝磨了他的付出,淹了我的感激,等父母老了,我卻對他們卻無話可說,那會是件可怕的事。很多老人年輕時把一切都給了自己的兒女,到了老的時候卻寂寞離世,我不想我的父母也是這樣,我想在他們老的時候也給他們一個避風港,就像他們給我的一樣。現在他給我帶路,等到我工作等到我有能力為他付出時,我不會再迷路,因為我的肩上必須要有父母這個包袱,讓他在我耳邊講講有關我的故事。
雨還在下,父親撐着傘的身影擠開人群中向我走來,行色匆匆。我跳着向他招手,他皺着眉頭不耐煩地說“走了這麼多次這條路還要我帶,快走,還要上班呢。”說完提起我的東西就走了,我還是追不上他的速度,但我知道他會在某個轉彎處等我。
我希望他老去的時間也能在某個轉彎處等我靠近,這樣我才有更多時間回報他幾十年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