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丟棄的父親王正人
母親去牡丹江治病才走三天,父親便叫我回去給他量血壓。電話里說“感覺暈天暈地,像是血壓又高了。”
想來父親的高血壓已有八九年的病史,是腦梗病落下的病根,着急上火血壓就高。記得最高一次是高壓210,別說我們做兒女的,就連醫生也都嚇壞了:“血壓這麼高,怎麼還讓老人家一個人來醫院?”當時被醫生訓斥的那才叫無地自容。
接到父親的電話不敢怠慢,放下手邊的工作急忙往家趕。父親的表情並無異常,和往常一樣,坐在書桌前埋頭寫着屬於他自己的詩。
父親退休前身體一直很好,在我的記憶里父親只得過一次病,那是他在義順鄉考察期間得了闌尾炎,當時義順鄉到肇源的客車三天往返一次,父親是急性闌尾炎發作,不可能等到三天以後再做手術的。鄉診所只有一名醫生,叫鄭國有,此人膽大心細,當場決定在他家裡為我父親做闌尾切除手術。據鄭國有後來回憶:“你父親真是好樣的,我徵求他意見時他二話沒說就同意了,根本沒考慮衛生條件什麼的,你父親相信我,我就更加小心要做好他的手術。結果手術真是很成功,七天也就好得差不多了。現在想起來真是后怕了。”
我家總是隨父親工作的調動而一搬再搬,幾年城裡幾年鄉下,無論是在哪裡父親總是步行上下班。在林業局工作期間,我家住在離縣城八里遠的苗圃,就是這樣父親還是早出晚歸,靠一雙腳板往返於單位與家之間。終於有一年,父親被評為縣級先進工作者,獲得了一輛自行車的獎勵。我至今還記得是一輛嶄新的“永久牌”自行車。當時對我家來說算是一個大件了。父親認為自行車是獎勵給他的,從不讓我們動,總是說“公家的東西弄壞了要賠錢的。”我們在不滿的情緒里還是為父親高興,因為,父親不再步行上下班了,回家的時間也提前了許多。現在我依然在想,父親平時不得病是不是和徒步上下班有關呢?
父親一生從事過許多工作,當過公安,也做過部門領導,最值得他驕傲的是教書。父親從綏化師專畢業后被分配到漁場小學。那時的漁場小學只有父親和劉希有兩位老師,學生居住分散,父親和劉希有經常會走家串戶教書。父親寫的《哪裡方便哪教書》這首詩就是當時兩個人教書的真實寫照。這首詩曾經在《北方文學》上發表。自此,父親成了《北方文學》為數不多的特約撰稿人之一。也就是從那以後,父親開始了大量的詩歌創作。退休后,父親先後發表了《書評絕句百首》和《書評詩詞選集》兩本詩集。時至今日,父親仍然每天堅持詩歌創作,時而還會在刊物上發表或在徵文中獲獎。有好詩脫手或有好句子產生,父親還會讀給我們聽,我們也總是迎合著叫好,父親看到我們說好他也就高興,好像沒看出我們是在迎合他的,反倒是寫作的積極性越發高漲,寫作的態度也越發的認真了。
這次母親去牡丹江治病是大姐強行約去的,留下父親一個人在家我自是有許多惦記。看到父親泰然的樣子,心也就放寬了許多。
“血壓不高啊!”我量了父親的血壓說。
“是嗎?不高就沒事,你去上班吧,別因為我影響了你的工作。”
父親像是很喜歡工作,無論從事哪一個職業,他都會全身心地投入進去,用母親的話說就是“不顧家”。回想父親退休時的場景,或多或少地讓我感慨。父親不是高官,自然也沒有厚祿,我家更沒有過門前若市的場面。父親退休那天和正常下班一樣,只是手裡多了一摞書,一摞用繩子幫得齊整整的《求實》。父親進屋后,輕輕地把那摞《求實》放在書桌上,然後拿出一支煙,坐在那盯着《求實》看,一句話也不說。看到父親獃獃的樣子感覺是出了事,可誰也不敢問,半天父親才把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說:“我退休了。”聲音很輕很低,這是我有生以來聽到父親最柔弱最清晰的話了。我說不清父親此時的心情,也無法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我默默地打開那摞《求實》,一共是十二本。隨手翻開一本,上面不僅有父親劃過的道道,也有讀後心得及對各種事件的看法和建議。
這十二本《求實》可能是父親的全部或者是最重要的家當吧,難捨難分地帶回家來,至少父親不想讓這十二本《求實》孤獨地留在辦公室,或許是怕被人丟棄吧。
看着父親一個人坐在諾大的房間里,我想父親是不是有了被丟棄的孤獨感了。就像《求實》需要有人把它帶回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