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楸樹 (散文)
這是一棵古老的楸樹,孤獨的楸樹。
它佇立在村子的西北角已經上百年了。它見證了村子百年的滄桑歲月,見證了鄉親百年的喜怒哀樂。這一百年,從曾祖父到祖父,從父親到我再到兒子,一代又一代鄉親在村子長大、成熟、蒼老和死去。這一百年,從茅草屋到土磚屋再到青磚屋,從白粉牆到瓷磚牆,一幢又一幢房屋在村子櫛風沐雨,雨淋日晒。今天,曾祖父、祖父已經在山林歸隱。那些茅草屋不復存在了,土磚房也坍塌了,剩下殘垣斷柱。但這棵百年的參天大樹,依舊枝繁葉茂,傲然兀立。
春華秋實,冬來暑往。無數鄉親從大樹身旁走過。他們的步履或匆忙或蹣跚,眼神或茫然或憂鬱。但對大樹卻無一例外心存敬畏。因為這棵大樹七十年代就已經成為村子的“神樹”。當年,一場百年不遇的颶風肆虐了村莊。村子無數房屋的瓦片被掀落,十幾棵梧桐樹枝被狂風折斷。但這棵楸樹安然無恙。千禧年,耒陽大旱,禾苗枯萎,水井乾涸。但這棵神樹綠意盎然。2008年,皚雪蒼茫,銀裝素裹。大雪覆蓋了村莊,但雪過天晴后,楸樹佇立不倒。
大樹高約二十米,主幹直徑近一米。樹榦遒勁,兀立挺拔。枝杈繁盛,綠葉密匝。春日滿樹繁花,秋日枝葉間掛着諸多長角蒴果,琳琅滿目。楸樹屬於落葉喬木。它木材緻密,紋理美觀。不翹不裂,且耐腐朽。
鄉親常常在楸樹前祈福、祭祀。祈福的時候,人們雙手合十,神情虔誠。祭祀中,大人一邊點香燭,燒紙錢,一邊口中念念有詞。小孩子則在一旁看繚繞的煙霧。有時候樹上會飛來幾隻雀鳥。雀鳥在枝條上啁啾跳躍,不斷重複着無聊的聲響。大人說小鳥的鳴唱是吉兆的表徵,人們是不應該驅趕它們的。所以,這些雀鳥在樹梢肆意啁啾跳躍,其樂融融。
有一次,我與小夥伴試圖爬到樹上去捉鳥,但被大人們嚴詞訓斥。大人們說,楸樹是神樹,有一定靈性。我們要敬畏它,而不是冒犯它。至此,楸樹成為孩子們的第二處禁地。第一處是村子的正堂屋,那裡是祭祀祖先的地方。 其實正堂屋對孩子們並沒有吸引力。正堂屋的案牘上供奉着一尊佛像。佛像色彩斑斕,神態猙獰,令人望而生畏。而楸樹臨風兀立,樹影婆娑,令人心馳神往。
小時候聽祖父說,曾經有外村人想鋸樹。因為楸樹的樹皮、葉、種子均可入葯。花既可炒食,也可提取芳香油。至於木材,則是上等的傢具用材。也廣泛應用於建築、造船和工藝雕刻上。但外村人來到村子的時候,他們看到了楸樹前的香燭和紙錢的碎片。於是他們猶豫了。恍惚之間,狂風大作,犬吠雞鳴。鋸樹人落荒而逃。從此,楸樹更具靈性,增添了傳奇色彩。
光陰荏苒,歲月蹉跎。我離開故鄉26年了。26年風雨如磐,白髮束春秋。驀然回首,那凄凄荊棘中跋涉的串串足跡已沉澱在歲月的桀驁稜角之外。故鄉的楸樹抑或是孤獨的,甚至是寂寞的。但它卻常常在我的夢中縈繞。我懷念它的煙霧繚繞,思念它的滿樹繁花,也感懷它的孑然兀立。
我思忖為什麼故鄉常常讓我沉凝、沉湎。抑或我的軀體離開了,但我的魂魄從來不曾離開過。這是生命的召喚,是心靈的皈依。在夢中,故鄉的天地曠遠,山林空濛。故鄉的一個黃昏、一輪落日、一陣清風、一片落葉,無一不是我冥思的具象、精神的度碟。而這棵孤獨的楸樹更是我魂魄的悵惘和情殤……
作者:劉小朋
2014年2月16日子時完稿
孤獨的楸樹(散文) 標籤:百年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