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因境況不佳,深感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的確,人海茫茫,知音何在?我歌,如臨一荒原,唱殘歌喉,惟悲風和鳴;我舞,僅清影搖風,舞碎衣袂,陪伴我者惟紛紛飄落的木葉。於是倍感孤寂,以至於怨天尤人,進而怨恨一切,甚至只欲乘風歸去。
一夜,明月高懸,月華如晝,於是獨步出庭賞月。忽記起對面山上的一僧,或者主要是一寺。當於此夜,應別有一番韻味,於是欣然前往。
小徑崎嶇,潔凈無塵;短松蓊鬱,樹影斑駁;涼風習習,使人神清氣爽。不覺已至山頂,但見月光如水,朦朧了緊鎖的寺門,琉璃瓦泛着清冷的白光,然階下花木繁茂,清香四溢。其神態,含情脈脈,仙姿婀娜,甚為動人。而寺前僧舍房門只虛掩着,於是決定小憩片刻。
推門進屋,土炕尚熱。坐於炕上,月光破窗而入。遙望窗外,天空月明星稀,淡掃微雲;空中流霜,迷茫了連綿起伏的山巒。不覺使人浮想聯翩,正欲想入非非,忽一陣嘯聲自遠方傳來。那嘯聲,低沉婉轉,悲哀凄清,似藏有不盡的哀怨。心想,此歌莫非專為我奏?於是,凝神靜氣的去聽歌。
忽覺神情恍惚,羽化而飛,飄臨於一靈山秀水之處。但見一條碧溪流水脈脈,清澈見底,魚兒在溪中追逐着流雲;兩岸青崖摺疊對峙,草木鬱郁蒼蒼,野花亂開,百鳥和鳴。雲煙盡處,有一扁舟,上坐一老者,非僧非道亦非儒,然精神矍鑠,正在玩弄着一隻竹蕭。
落足船頭,上前施禮問老者:“請問前輩,這是哪裡?你是何人?”老者答道:“此乃人間,我叫船夫。”“四周無人,前輩為誰演奏?”“自適而已。”“自適?前輩不覺孤寂?”“孤不孤寂,本無定論,而在於感覺和認識。就像你在這條溪流中的影子,形象的美醜清濁,全在於你本身,而不在於溪水。我居於溪邊六十年,日以捕魚擺渡為生,日出而作,日沒而息,只管做自己的事,從來無暇顧及他人對我的反映。”
聽其言,乃得道高人,於是以向來苦悶請教。
答曰:“這是你太在乎他人而迷失了自己。凡人立於世間,各有價值,既不能妄自尊大而無視他人,也不能盲目崇拜而丟失自己。他人名重一時,也許是欺世盜名而已;你默無所聞,也並不說明胸無點墨。至於窮通,實緣分也,不可強求,古來賢者幾人得遇?能與他人歡樂,雖為佳境,然這要看你有無此使命,而不在於你個人。至於心境,其實並不在於成績。古來才人有幾人願為名利所累?理想者:或雲遊於四海,或放牧於塞外,或撫琴於月明風輕的江渚,或放歌煙波迷茫的大江。我這裡有葯一壺,正好能治你的迷失症,請飲。”說罷遞過葫蘆。
我拔出壺塞就飲,卻發現哪裡是什麼良藥,分明是水。然清涼無比,寒氣逼人,使人毛髮為立。回顧老者,已了蹤影,惟有一隻白鶴長歌飛去。頓使人魂悸魄動,驚覺而起。窗外雀聲一片,朝霞滿天,萬紫千紅的花正披着霞光爭奇鬥豔。
回想前因後果,甚覺不無道理。而夢中之事又歷歷在目,就欣然記之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