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對於父親實在太重要了,簡直不可一日無酒,酒是他一生最好的朋友!父親喝酒的姿態是一副很享受、很沉醉的模樣…他是輕輕地抿着喝,在嘴裡含一會兒,使酒的香氣在口腔里充分發酵,然後咽喉、過腸下肚,一口酒下去眼微眯,一臉的神往、愜意、沉迷的表情。幾毛錢一斤的酒堪比瓊漿玉液也。父親喝酒好而有度,把酒不醉。我沒見他醉過,自制力很好,這個,一般喝酒的人是做不到的。每次只喝二兩左右即止,這樣酒對他來說就是很好的營養品了。
在那個非常困難的年代特別是我家人多苦得有名,想要每天喝點小酒就非常的不容易了,所以父親需要千方百計才能弄點酒喝。那時村裡有一個代銷店,賣的多是一些散裝酒。酒裝在一個高高的陶壇里,用帶有細細長長把柄的竹筒稱量酒提,伸下去舀出來倒進顧客拿來的空瓶里。這個舀酒的動作需要點技巧,要舀得酒水稍稍滿出酒提的邊沿而不溢出。父親拿的都是一個能裝一斤的酒瓶去買酒,有時要一斤有時要半斤。酒打得夠不夠量父親一目了然,多出來那麼點酒自然很滿意。少了便會嘴裡嘟囔,嫌店家打酒技術不好給少了。
沒錢的時候父親便拿母親攢下的幾個雞蛋去換,或者去賒欠,多次以後店家也會不高興。有時家裡來了客人,生活又窘迫,實在拿不出那幾毛錢又斷不可能不拿酒去招待客人。父親也會硬着頭皮再去欠,那情景着實尷尬…...
沒酒的日子是萬萬不行的,真到了那地步便會去“蹭”酒。本村鄉里鄉親的吃飯喝酒的時候,我父親又“剛好”路過,一般都會叫我父親一起喝點。酒癮滿足了父親便很愜意,這時候面子就不那麼重要了。
缺酒的日子,父親煩躁、鬱悶、無奈,脾氣就爆燥起來。責罵母親拿母親出氣,母親只好忍、一邊偷偷地抹眼淚…等我稍懂事看到這種情景我也會罵我父親。
我上初中那會兒,僅有的一雙布鞋穿爛了。加上班裡的同學好多都有解放鞋穿,就想讓父親也給我買一雙,父親卻表示沒錢買。我也知道這是實際情況。那時候並不能真正理解大人的難處,心裡氣得很!就怪父親就知道天天喝酒。第二天一早賭着氣不再穿那雙露着腳趾頭的爛布鞋,打赤腳去了學校。去學校需要走五里路,中間還要還要翻一座山…此事驚動了老師,我那時讀書在那山旮旯一帶還算優秀,老師很器重。學校派了一個老師去做了我父親的工作,我不知道後來父親從哪家借到錢,下午上課的時候突聽到有熟悉的聲音叫着我的名字,轉眼一看父親站在窗戶邊手裡提着一雙嶄新的解放鞋高高舉起朝我不停地晃悠…此刻望着他瘦削的身影我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心裡有點酸。
一直到我開始闖蕩社會賺錢貼補家用,再加上我和弟弟的婚姻不像兩個哥哥那樣給家庭帶來沉重的負擔,父親不再為喝不上酒而鬱悶了。再後來各家的情況都大大改善,大姐、二姐、侄女、外甥女逢年過節都要提幾瓶酒孝順他,加上自家的山核桃收入也不錯,父親的酒是供大於求了。酒不缺,父親的心情不再有往常那般鬱悶,責罵母親的事情日漸稀少。父親到八十歲時身體依然很好,聲音響亮。但畢竟年邁,時不時會躺在床不能起,每每此時家裡告知,我便會下意識的問父親還能不能喝點酒,如果得知父親還能喝我便釋然,能喝點大凡身體並無大礙。
父親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所以他就像孤兒般的成長,沒有兄弟姐妹,甚是孤單。後來去參加國軍打過鬼子,經歷過慘烈的戰爭。內戰暴發后他跑回了家,因為是國軍他這五年的抗戰業績就沒人褒獎。後來他在村裡做過會計,護林員,訓練過民兵,還會幫別人鋸木板犁田…
我現在想父親的經歷也算波瀾,有孤苦無助的經歷,有過生死的考驗…後來面對一大家子人,生活艱難而心力不足不能改變顯得無奈,窘迫…唯有酒才能撫平他不安的心靈。
父親缺酒喝的歲月很長很長,等到不再為買酒一事煩惱的歲月已是高齡。父親八十五歲的那年,秋天,已是落葉紛紛,漫山的菊花盛開白色的花兒淹沒着整個村莊.......
我接到電話,電話那頭說父親已躺在床上二十天未起,忙問:還想喝酒不?知道父親已酒癮全無,我就預感到父親終究要老去了…急趕回家,不久父親便駕鶴西去,不再留戀人間的美酒而去天堂痛飲瓊漿玉液了…
憶父親(三) 標籤:父親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