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在大巴山深處,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場鎮,唐朝時期就是連接長安到四川、重慶的驛道,解放前稱為“官渡場”就是這個道理。“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傳說楊貴妃吃的涪陵荔枝就是經由家鄉運送到長安去的。
家鄉舊街道前流淌着一條靜靜的小河,我們都親切地叫它官渡河。河岸,泥土堆的河堤上,栽滿了很多高大的麻柳樹,我們又稱小河為“麻柳樹河”;河堤下的沙灘上,鋪滿了許許多多細細的河沙,很松很軟,象沙毯;沙灘邊擠滿了很多的小石頭,密密層層、光滑潔凈,有圓的、有方的,各種形狀都有;有紅的、有藍的,七彩顏色應有盡有,它們都被歲月磨盡了年輪,光滑而又圓潤。河裡有塊象“門板”一樣的大石頭,我們又習慣稱小河為“門板石河”。
說起河裡那塊門板石,它記載了我們童年很多很多的樂趣,現在想起來都意猶未盡,記憶猶新。
每到六七月間,夏日爆曬的時節,太陽剛剛偏西,蟬蛻還在麻柳樹上“知了—知了—”的吟唱,蚱蜢仍然躲在石縫裡乘涼的時候,人們就陸陸續續往河壩走了,端着面盆,拿着毛巾。我們小孩要省事些,手裡拿着短褲衩,打着“赤腳板”,給家裡打個招呼,五六個互相邀約着,三步並着兩步跑向“門板石河”邊。此時的“門板石河”,已經是人聲鼎沸,我們已經顧不到什麼了,邊跑邊脫衣服,走了一路,脫了一地,“嗵—嗵—”直接撲向了河裡。先到的,已經佔領了門板石半壁江山,後來的只能請求加入“打擂”的戲水隊伍。
門板石,在小河的中間,距岸邊有四五米遠,周圍水深有二米,門板石上水深只有三四十厘米,人只要站在上面,就有一種居高臨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感覺。門板石上的“擂主”,只要被拉下水,就算輸了。當然,惡作劇的也有,一些頑皮的,把人拉下水后,還趁機把那人的頭按入水中“瓮水”,害得那人接連嗆水,河面上就響起一陣激怒的叫罵聲和戲謔的笑聲。“那娃兒,輸不起。打個擂,耍賴皮。長大了,挨鞋底兒。”那笑罵聲儘管很放肆、很粗野,但把小孩們那種天真無邪播撒到了官渡河靜靜的水面,輕輕地蕩漾開去……。
這樣的遊戲一直要進行到天黑,等家裡大人站在河岸邊喊回家的時候,大家仍玩興未盡,依依不捨的上了岸。
玩伴很少時,我們就把衣服脫在岸邊,跳進河裡游上一段距離,炫耀一下自己的獨特泳技,“鷂子水”、“仰仰水”、“哈蟆水”、“狗刨騷”、“立立水”……累了,就半裸着濕碌碌的身體跑到岸上鬆軟的沙灘上滾上幾滾,讓河沙爬滿自己的全身,和成了“面魚兒”,然後靜靜的躺着,用細細的河沙慢慢堆滿自己的全身,閉上眼睛,任太陽盡情的撫摸自己的身體,美美的睡上一覺。
有時突發奇想,把乾燥的沙輕輕的掀開,就露出了濕濕的、帶點粘性的濕沙。用手在濕沙上挖個洞,把腳放進去,再往腳背上堆上厚厚的濕沙,壓緊、抹平,有時還可在沙上加些水,增加它的粘合力。然後把腳慢慢從洞里取出,一個成型的“燕窩”就成功了。還有些“貪玩”的,會從家裡屋檐下偷幾隻小燕子放進窩裡,讓它們享受新家的快樂。其實那多半是不成功的,小燕子大多夭折了,為此小夥伴們還傷心了很久很久……
到了七八月間,洪水泛濫,清澈、平靜的官渡河一下被咆哮的洪水吞噬了。洪水消退後,被洪水洗滌后的官渡河更加清秀了、精神了,河邊的人也多了。有挖坑取水的、搬針撈魚的、揀柴的,還有尋寶的。
不知哪一天,也不知聽誰說,張XX在“麻柳樹河”邊挖出了金磚,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方圓幾裡外的“忠實小信徒”們帶着小鋤頭、小鐵鍬,儼然一夥“考古”大軍齊聚在古河堤遺祉上。“叮、叮、砰、砰”,河堤一下被挖出了許許多多的“馬蜂窩”。這一挖,還真挖出了不少稀罕寶貝:陶瓷罐、陶瓷碗、手鐲、銀元、麻錢、鴉片石、殘破的古磚古瓦……這些東西,當時由於受文化、信息的制約,有的被拿回家當貯鹽罐,有的則當作玩具不知丟到什麼地方了。
唯獨沒有挖到的就是金磚和帶金的東西,於是大家帶着工具,更帶着失望慚慚撤離了古河堤,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殘磚斷瓦,惹得周圍居民一陣數落聲。
經歷了洪水后瘋狂的“考古”,下午乘涼、洗澡的人反而更多了。
也不知什麼時候,一些貪婪的捕魚者開始在官渡河裡用自製電機、雷管捕魚了,清澈的河水經常被渾濁的泥沙和火藥的硝煙污染。小夥伴們則在河邊遊走,渴望撿拾些捕魚者遺漏下的小魚小蝦。
無數次的輾轉反轍、望眼欲穿,終於有一次,我在清澈而又略帶渾濁的河底,隱約發現有條白影靜靜地躺着。通過反覆觀察,確定是一條剛被雷管炸死的魚后,我便不顧一切的跳進河裡,鑽進水裡,把魚兒猛地抱了起來。然而魚有點沉,我又只好鑽進水裡潛泳。氣快憋不住了,怎麼辦,我靈機一動,雙手托起魚,踩起了“立立水”,終於露出了水面。累了,又一手抓住魚,另一手游起“哈蟆水”。這個時候,“門板石”打擂練就的游泳本領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魚在水下看不起眼,露出水面,還真大,至少有個四五斤的樣子。到岸了,小夥伴們一擁而上,眼裡露出了羨慕而又嫉妒的目光。這是條鯉魚,尾巴金黃色,身子金黃中帶點青白色,嘴唇上還有兩根短短的鯉魚須。哈哈,連續幾天的搜尋,終於有了回報,那高興勁兒別提有多美了。
後來,政府加強了管理,人們電魚、炸魚的行為有所收斂,官渡河又恢復了往日的容顏……
隨着時間的流逝,由於父親工作的調動,我也到了縣城讀書。外公、外婆去世后,老家的房子也賣給了本家的一位遠房親戚。幾十年滄海桑田,我基本上與家鄉的官渡河失去了聯繫,偶爾回到家鄉,然而物是人非,零碎的記憶早已不是童年中的模樣,留下的只有夢裡的那條官渡河和無限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