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傘
也許是江南的雨季特別長的緣故罷,我們舉家南遷時,正逢雨季,第一件事就是給家裡添置了雨傘,人手一把。因為父親的身材特別魁梧,所以其中有一把雨傘可以說是為父親“量身定做”的。你看它又黑又大的傘面,撐開來下面可以躲進我們幾個孩子;長長的手柄,正合父親大大的手。父親對這把傘非常愛惜,雨天使用,一旦雨停,就要把它在陽台上撐開晾乾,然後收起來,再用一個特定的玻璃紙套子將它套好,掛在門后。可是,在我們這群孩子的眼睛里,它又大又丑,哪有我們的摺疊花傘那麼精巧漂亮呢!
轉眼十多年過去了,我們的摺疊傘已換過兩把,父親的大傘也舊了。我們多次勸他換一把,可他總是說:“還能用,還能用。”可在我們眼裡,它哪裡還能用,簡直該進歷史博物館了。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才真正重新認識了這把雨傘。那是在九十年代的第一個雨季。
那年我在外地讀大學,周末照例是回家度過的。那天,上車時只是微雨,車近崑山時,雨卻漸漸地大了。望着窗外昏暗的天色,肆虐的暴雨,回家的興奮也轉為暗暗的擔心。看來,今天是免不了受一回“洗禮”了。
到了站,我跳下車,還沒邁步,就聽見父親的聲音喊道:“在這裡,快過來!”我循聲望去,在出口處,父親一個人撐着傘孤零零地站着,路燈已經亮了,照亮了父親的那把大傘,和父親向我揮動的手。我的眼睛忽然就有些潮濕,雨彷彿更大了。
躲進父親的傘下,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我們一路踩着水往家走。父親把我的小包也拿去背了,我空着手,望着一串串銀鏈似的雨線在我們的腳下散成珠子。過了一會兒,我問道:“我不是說沒有什麼東西不用接嗎,怎麼又來了?”父親一邊用傘努力地撐住我這邊的雨水,一邊答了一句:“你媽不放心。”其實我又何嘗不知道,不放心我的自然也有父親的一份,只不過他從來不願說罷了。這些年,家中常起波瀾,父親支撐着全家,把日子過得很耐心。他把我們一個一個都撐在傘下,怕我們遭受意外的風雨,而我們又常常不爭氣而引他暴躁。這樣想着,我不禁打量起父親的大傘來:黑布的傘面不再發亮,而是有些發烏,傘骨也是折斷過又接好了的;手柄的黑色表皮已被磨掉幾處,顯出發黃的芯子來。父親就是撐着它走過了多年的風霜雪雨,跨過了重重的滄桑坎坷,長久地,默默地,走在我們身後,用他那結實的大手,為我們撐出了一片晴明的天空。可現在父親和父親的大傘卻都現出了疲憊的老態。我覺得細雨在不經意中又落進我的眼睛里來了,我回過頭,看見大股大股的雨水在我們的傘后匯成河流。
直到現在,又十年過去了。父親的那把大黑布傘,現在仍靜靜地站在我家陽台的一角,似乎連它的陳舊也成了一種象徵。它總是沉默着,它的沉默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我們:是該我們為父親撐傘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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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父親的傘 標籤:父親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