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臘
杜書文
臘臘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到我家來過了。過去他是每隔十天半月最長一個月來我家一次。那是他在西安的一些工地打零工,下了班或換休日總要來我家轉轉。他是我老伴的姑表兄弟,已是花甲之年了,由於有着這層親戚關係,他似乎覺得來我家是理所當然的事。也許是為了討好主人,每次進了門總是“俺姐”、“俺哥”地叫得響亮而又親切。有時還帶來一點鄉下的土特產。目的就是想求我們能為他在西安找一份適合於他這把年歲的零工。有了多次接觸,我對這位鄉下遠親,無形中產生了一種意外的親近感和同情心。這大約因為我也是從農村走出來的。所以他每次來,不管我們能否幫他找到合適的工作,我都像對待自己的親友一樣以誠相待。問問他的家庭生活狀況,子女狀況,收成以及他在工地打工的收入、伙食情況等等。幾乎每次來都要留他吃頓飯,如遇特殊情況甚至還留他住上一晚兩晚。
從多次交談和老伴的敘說中,我了解臘臘的命運是相當坎坷的,從小生活窘迫而又艱難,關於這些,我曾在一篇散文中描寫過,對他的不幸遭遇,給予了莫大的同情。也對他這樣一把年紀,已本該在家享受天倫之樂的老人,還要出來到處打零工深表同情。但他的處境並非我所想像的那麼美好。交談中常常除了嘆息就是眼淚,無奈與艱辛明顯地寫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有些話他雖沒有明顯地說出來,但我已清楚地感覺到他那艱難無奈的家庭境況了。
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他了,難免有點牽念的感覺。春節時,家鄉來了親戚,我第一個便問到了臘臘,但得到的回答卻使我異常震驚:“臘臘在一年前已經死了”。他怎麼會死呢?是得了急病?還是意外傷亡?是受不了家中生活的壓力?還是……。一百個問號在我腦子裡翻騰。但都沒有得到確切的回答。我記得臘臘最後一次離開我家是一年前的一個中午。那天,他在我家吃完午飯後,談起這次進城找工作的經過,他說:“已進城第4、5天了,來時只帶了50元,幾天來,住店、吃飯、交勞務所的介紹費,如果再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他就該回去了!”臘臘說這些話時,我們當時並未在意,只是當著一般訴說聽聽而已,當送走了他的時候,才忽然領悟到臘臘當時的經濟,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是否是來我家求助的?我決定馬上去追他,並打算送一些錢給他。但卻沒能追上。後來聽家鄉人說,他離開我家時,身上僅剩了兩元錢,由於錢不夠,中途被售票員趕了下來。那天還正下着大雨,離家還剩一半的路程,他硬是淋着雨走了回去。我聽后感到十分悔恨和內疚,後悔自己的粗心大意。
臘臘到底怎麼死的?一直是我心中一個不能破解的迷。( : )
春三月,我和妻子去了鄉下,特意就臘臘的死做了一次探訪。才知道是在一次急病中死去的,原來臘臘的血壓一直是很高的,但由於自身沒有明顯癥狀而並未在意。長期跟隨村上的建築隊出外打工,因年歲大了,建築隊不想用他了,但他為了顯示自己的體力,也為了給家裡多掙點錢補貼補貼,便拚命地幹活,無論輕活重活他從來不挑不撿,生活上也不講究,只要吃飽肚子就很滿足。一天,他坐着手扶拖拉機,和一個年輕小伙到附近的鎮子上拉水泥,在返回的路上,一頭從車上栽了下來,就再也沒有醒來,小伙沒有經驗,硬是把拖上車,送到了附近的醫院,經醫生檢查為急性心肌梗塞,已無法救治。臘臘就是這樣離開了人間。
聽說臘臘的後事料理得十分簡單,建築隊只給了5千元的賠償費,兒女因家庭生活一直困窘,沒有告知周圍任何親戚,也沒有舉行任何簡單的喪葬儀式,就草草地掩埋了這個為生計奔波了一生的臘臘。
臘臘的死讓我萬分揪心,思緒一直在我腦海中翻騰,我彷彿對這位老人缺欠了什麼。一個極其普通的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向了另一個世界。他默默地來到這個世界上,經受了幾十年煉獄般的勞苦生涯,與世無爭,與人無爭,勤勤懇懇,小心謹慎,提心弔膽地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為子女,為生計,勞累奔波,直到最後消無聲息地離開人間。這難道不是億萬中國普通農民真實的寫照嗎?由此也讓我想到了我的祖先、我的父兄,他們來世一回,辛勞一生,死後有誰還想得起他們的名字,記得起他們創業的勞績,更有誰想到自己當今美好幸福的現實是來自於父兄們畢生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