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有月,站在龍泉之側,手掬一水,看月華在手中蕩漾,對着朦朧的象山,倏地想這一捧清洌的泉水,也是先賢聖哲濯纓濯足的那一泓啊!多少故事,多少風雅在水裡流轉。三蘇題詠,九淵烹茶,石公(袁宏道)駐足。龍泉水,你默默流淌,晶瑩剔透,沉默中有着千年的絕唱,無色無礙中透着人間至色。掬你於掌,就是捧着一卷沉重的歷史,就是在與先賢晤面。
靜聽龍泉,於無聲中覺天籟有聲。“憑欄望罷心如水,疑在冰壺鏡里行。”(明·黃鎬)從車水馬龍的大街走來,這貼山近林的一襟翠綠,一泓清流,猶如一位哲人,那般靜穆、深沉,讓你驛動的心頓時沉靜下來,湧起一股絕塵棄俗的淡雅、悠遠。泉水也默默地接納着你,讓你的影子在水裡溫柔幻化,人與泉兩相傾情。這時,你會發現,雖然你是以俯視的姿態看着泉流,但低頭俯視的你正是以一種謙卑的姿態在和它親近、交流。近近地看,細細地聽,於視聽之間,那份溫柔、恬然在你臉上洋溢開來。這就是龍泉那不張揚,不做作,不拒絕,不掩飾的自然存在,沒有物慾的純凈而真實的呈現,讓你感到了一份肅穆與莊嚴。
靜聽龍泉,汩汩聲中品翰墨春秋。“滿地苔痕名士屐,一行高柳讀書樓。”(清·陳榮傑)古人贊龍泉曰:“或淵或天,變化不測者龍也;往過續來,晝夜不舍者,泉也。”這一湖碧水擁着的文明樓,每一磚每一瓦都留有古今學子的身影與足跡。走進這一株草,一片葉,一滴水,就是走進了一園花,一片海,一個夢。明了了泉水的積蓄與奔流,就明徹了人事的偶然與必然。透過一草一葉一水,你就會驚訝這片土地的生機、韌性與燦爛,就會懂得每一個卑小的生命的那份頑強與執着,那份茂盛與健旺。
於是你抬頭看山,象山迷濛,雲煙氤氳。月光下龍泉書院像一幅淡墨山水畫,鑲嵌在山體下、湖水旁,象山這個老者默默注目着這古老建築。幾分寬厚仁愛,幾分恬然睿智。那教學樓熠熠的燈光與靜靜的月光融成一片。這時,另一片絕美的風景在燈光下生成。那是一雙雙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睛在翰墨書海里默默凝睇,顧盼流轉。在我多彩的記憶里,這一雙雙求知的眼睛,純真的眼睛,美麗的眼睛,只有用“絕美”二字方可形容。它沉靜深邃,召喚着你;它熱烈動蕩,燃燒着你。你對視這雙雙眼睛,讀眼裡的蘊藉,生怕漏掉了一丁點兒心靈的語言,生怕領會不出它們的敏銳與痴迷。
沐浴姣月清輝,看星星蕩漾在泉水裡,山也搖晃,心也起伏。龍泉啊,你從崇山峻岭走來,從石罅岩隙中滲透、凝集,一滴滴,一縷縷,帶着老萊子的高風懿德,陸象山的哲學精髓,飽滿充沛,歷久彌新,源遠流長,匯成思想的長河,文化的汪洋。我掬得住你的點滴,卻掂不出你的份量;我看得見你此時的晶瑩,卻估不出你升騰幻化后的美麗。你是前賢聖哲的風節的見證,你是後學雅士的華彩記錄。多少風雲際會,大悲大喜,都在你默默的包孕中。這是否就是一種存在的智慧和生命的氣度呢?於是,我口佔一聯:四泉繞園,熠熠華彩寫雲水氣度;一樓承風,悠悠文脈育天地精神。
啊,走不出這龍泉的絲絲脈脈,撫不完這書院的枝枝丫丫。浴着月光,真想摘一束校園的櫻花,可這雙手怎又臨花發顫,怕在這份美麗面前失去了自己;再想親吻這默默龍泉水,又怕這份清雅,反襯了我的俗氣。掌心化雪,歲月無情,只有這悠悠的泉水,安頓我不羈的靈魂。
遠處,傳來唐安古寺晚禱的鐘聲,梵聲匝地,清韻繞園,天地之間,如夢如歌。此刻的龍泉,細流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