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是人類的原始母語。方言,是鄉村最樸質的一剪窗花,是維繫遊子鄉情的一條紐帶。雖然方言正逐漸被城市文明所湮沒,可它畢竟仍在大面積的鄉村頑固地流行着。
我是在奶奶軟軟的方言兒歌和爹媽硬硬的方言呵斥中長大,到了小學中學,老師是那麼堅決地用方言教課,用土得掉渣的語言去傳授文明。比如數數:“1、2、3、4、5”就讀作“you、lia、sa、so、wa”,指着“玉米”念“玉黍黍”,指着“蛇”念“長蟲”。幸虧我們的村莊不那麼閉塞,收音機電視機讓我的語言沒有完全被本地方言同化。
由於新鄉的位置在北方方言區比較居中,因此新鄉方言與普通話的語音、詞彙都比較近似。我在讀大學時,學校要求使用普通話,我就說得挺像那麼回事兒,我和幾個城裡的學生第一批拿到了普通話合格證。
畢業到中學教書,時不時又要回到自己村裡,普通話與方言的矛盾便凸顯出來。村裡的老少爺們兒歷來對普通話有種反感,尤其是對於出外沒幾年就變樣者更是反感帶嘲諷,說那是“洋腔怪調”、“撇哩不輕”,彼此間就會弄得頗尷尬,“鄉親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有一聽來的笑話(可能確有此事),一個青年當兵一年回鄉探親,第二天在街上遇到本家二叔。二叔先開口說話:“小(孩子的意思),多回來啦?”青年忙回答:“昨晚。”二叔不高興地說:“坐碗?媽那包,咋不坐鍋里哩!”鬧了青年一個大紅臉。而對於在外多年仍操新鄉方言的人,村裡人就會嘖嘖稱讚:“看nia(人家),擱外頭恁些年,話都沒變樣,真不賴!”就顯得容易親近。
我每次回村,臨近村口,必定仔細斟酌一番,以防在語言上“出錯”,便贏得了鄉親們“真中”的褒獎之辭,便有了彷彿又懂得一門外語的自豪。
新鄉方言因其歷史和地域的原因,有着鮮明的地方特色。這其中有許多讓外地人不知所云的話語,如:李庄,方言偏將“李”讀作“lie”,“茄子”讀作“qiao”,“蚯蚓”叫“蜍川”,“打人”叫“碓人”。其中“碓”的意思比較豐富,可以作好多動詞用。有一個笑話,說一個外地人來到新鄉一家燴麵館,道:“老闆,給下一碗燴面!”正坐等時,一本地人進得屋來,高叫道:“老闆,給我碓一碗燴面!”外地人尋思:這“碓”的燴面莫非比“下”的燴面好吃?於是忙喊道:“老闆,別給我下燴面了,也給碓一碗吧!”殊不知,這“碓”即“下、做”之意。
不過,我覺得新鄉方言裡面也有一些用語挺形象貼切的。如稱“被子”為“蓋的(di)”,明確表示其用途;稱“餃子”為“扁食”,表明其形狀及用途。此外,“打盹兒”稱為“栽嘴兒”,“春節”稱為“年歇”,稱“忘性大的人”為“沒星秤”,稱“說話辦事不考慮的直性人”為“騰騰哩”,等等。
一種方言的存在自有其合理性,要想讓它徹底消失,恐怕是不大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