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三月末,幾番淅淅春雨。在故鄉的山涯、溝壟輒葳蕤而生出一種植株,淡青的葉兒,絳色的莖幹。細一看,那莖幹卻是蒙了一層纖茸茸的紅毛刺兒。四月初,盛開起一朵朵潔白的小花兒,花蕊密集在時光的推敚下長成青瑩的圓果兒。翠綠的葉襯托着潔白的花,沽白的花含吐着青瑩的果,鋪展開去,迎風婀娜,煞是好看。四月底則漸絳漸紫,又恰似碧絨毯上灑落的赤珍珠、赭瑪瑙,滾來滾去,閃爍着迷人的紅光。這便是故鄉熟透的野地莓了。
熟透的地莓,正如野生的葡萄和彌猴桃,叫人萬般的垂睞,尤其屬小兒了。欣欣然採得一枚,投入中中。鮮嫩軟滑,甜潤微酸,咀嚼的滿口生津。雖含些許渣兒,但毫不影響它的味美。不待一枚嚼盡,又早已采上數枚,塞進嘴內,大飽口福。和孩子們爭食的除過大人,自是那些小生物了。纖細的螞蟻,花斑殼的瓢蟲,尚有一種行走時首尾一併一分若拱橋的爬蟲,色分綠褐。雖查過一些書藉,終不知所云。凡地莓熟時,它則現身,伏在果葉間搖晃着尾部四分之十四的身體昂首覓路,四分之十四的討厭。它所爬過的果實是斷然不食的。瓢蟲可一目了然,捉而棄之,橫刀奪愛。而螞蟻須掰開果腹才能發覺,它正優哉游哉,怡然自樂,不禁皺眉猶豫若那曹孟德雞肋之舉,最後要看那果實的誘惑力了。爾終不知它們是否亦有厭惡之心和橫刀奪愛,雞肋之舉。若我似公治長,倒可以和它們席地而坐,一起商榷關於熟地莓按需分配的議案了。
幼時,是總纏着父母上山定要採擷回來的。父親自不必為那小家子氣事兒,母親定然抽點空暇釆摘,且用蓼葉包裹着。手背上常自多了幾道血跡,因那莖幹業己老硬,刺兒變得尖銳,有些須掀起來摘。但我們往往忽略了母親手背上漬着血的傷痕,只踮起小腳尖兒,下鄂恰好壓在桌沿,小手兒亂划悠,眼裡充滿興奮/焦慮/貪婪的目光。母親捋捋亂髮,取過一隻小瓷杯,打開蓼包。哇!全是透熟的地莓,玻璃彈子一樣,滾落在桌面上,紅光四射,令人眼花繚亂。我們的小腳尖踮得更勁,小手兒劃得更歡,迫不急待的大叫着媽媽媽媽。母親露着慈藹的笑容,不慌不忙一杯一杯均分給我們。末了多的一些,因姐比我大,且是女孩,應該矝持和柔順;又因我比弟大,論食量氣力亦如此,自然全歸了我。這確手是至真的孩提哲理了。至於孔融三歲讓梨是後來在【三字經】上讀到的,當際或毅然不會學的。
當我如小馬駒能四處撒歡時,逢着四月陽光燦爛的天氣,便偷偷溜出家門﹝因蛇類已出沒活動,大人不允許亂跑的﹞邀上夥伴去郊野摘地莓。那時的天空格外的藍,似傳說中海龍王的水晶宮。白雲飄浮在陽光下,排列着各種圖案潛移默化。山是藍鬱郁的,水是藍幽幽的,我們彷彿亦染就一身藍。在地莓叢中歡呼,雀躍,饕餮而食。滿口滴着鮮紅的莓汁,濕透了胸前一片。吃着吃着開始打起了地莓仗,瞬息,紫的、絳的、赫的、赤的地莓漫天飛過,剎時落起一陣陣紅雨。頭上,臉上,身上沾滿血紅的汁液。藍天、白雲,青山、綠水,一陣陣的紅雨,以及陽光下奔跑的童影,多美的畫兒呀!我們盡情的嬉戲,盡情的歡叫……直到暮色爬過山樑,漫過竹林,吞沒了那條回家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