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試想過,痛居然像發酵的美酒如此魅不可擋。痛,在每一根敏感的神經線中醞釀,滋長,蔓延。然後化成了長長的一聲笑,消隱在時間的背後和那個無人的角落。就像曾經的傷口,不需要打麻藥,一針又一針從肉中穿過,那種侵入心扉的疼痛,痛快!老公膽子極小,被縫針的手和那濃濃的血色嚇跑,醫生問我為什麼不喊痛?為什麼連眼都不眨一下。我冷冷一笑,痛,從十幾歲就伴着女人成長,怕什麼,習慣了。絲絲的疼痛依然糾纏,卻是如此的願意笑看春意里的百花盛開,願意聆聽春意里鳥兒的歡唱。是啊,抬眼望去,絲絲惆悵會趕跑,段段疑惑會煙消雲散。漫步在田園鄉間的小路上,柳枝輕吐鵝黃,路兩邊小草漸露綠意,毛茸茸的展示它們的勃勃生機。遠處的一顆大槐樹上,烏鴉正忙着銜草壘窩,一根又一根仔細鋪墊,鋪不好放下,重新叼起,擺正。像個技術高超的建築工人。
這時候正是野菜漸多的時節,麥毫兒,薺菜,餑餑丁一簇簇在野地里散着芳香,吐露着綠色的誘惑。似乎正在期待着人們將它們擺上餐桌,變成極富營養的美味。三三兩兩的村婦挎着竹籃子,提溜着小鋤到地里挖野菜。邊聊邊挖,其樂融融。
這暖暖的春意融進了每一個女人的眼睛,融入了我的眼睛,也融入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布滿了密密的血絲,眼皮浮腫,看那東西似有模糊朦朧之感。她獃獃的坐在幼兒園的門口,屁股下是一個農村用來研豆腐磨碎末的巨大的石臼。許多人說,坐石臼之上是有忌諱的,可能會招邪。她應該比誰都清楚這一點。可是她的雙腿似乎連她那單薄的身體都支撐不起。她的身子就那麼重重的倚在牆上,嘴角掛着一絲笑和我打招呼。我的腹痛仍在繼續,可我明白現在這世界上任何的疼痛,都比不上眼前這個女人心裡的痛。
按村裡的輩分,我喚她做嬸子,她今年約是五十歲左右,有一個兒子今年二十六歲。不幸的是就在前一個月,他的兒子出車禍離世。原因是酒駕。我沒怎麼見過這個小夥子,但是依稀還是有印象的。一米八的個頭,有些偏胖,膀大腰圓。性格還算和順,也沒做過什麼違法的事情。掙了錢也知道攢下點積蓄給父母。嬸子也很滿意。就是喜歡跟自己的一幫哥們喝酒,有時也會湊在一起賭博。聽老公提起過年的時候,這個小夥子因為喝多了玩牌差點和本村的一個打起來。
沒想到這年剛過了不到兩個月就出車禍了。父母接到噩耗,痛不欲生。他們可是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啊。村人說,他的兒子是騙子,是純粹跟父母討債來的。不知道這位叔叔和嬸子是如何做想,但是假如她兒子不喝酒駕車的話,我估計這事是不會發生的。一個女人的一生啊,一生的痛化作了一個孩子,養育了一個孩子。從十幾歲的每個月的來紅,每一回每一個女孩幾乎都要遭受痛經的折磨。有的甚至疼的在炕上打滾。
更多的不是很痛,絲絲拉拉斷斷續續的疼。因為羞於啟齒,只能默默忍受。成了家,結了婚,又必須生育孩子。從懷孕的妊娠反應,到十個月的大腹便便,每一天幾乎都是一種折磨。可是每一個女人都幸福的隱忍着,期盼着那個小生命的來臨。期待着那一聲最痛苦的撕裂,最幸福的出現。朋友說那種苦更甚於鳳凰涅槃,是啊,那是用一條生命置換另一條生命的苦啊。每一個女人都是這樣承載着。
嬸子依然在那個石臼上獃獃凝坐,紋絲不動,似在懷念依稀的過去,那個小小的男孩從在懷抱中吮吸母乳到蹣跚學步,咿呀學語。再至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參加工作,每一階段的成長無不滲透了他們的汗水和心血,卻就是這麼兩杯酒,將他們二十幾年的養育付諸東流。
嬸子已經不可能再有第二次青春,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來紅,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撕心裂肺的疼痛,然而,體里的痛沒有了,這心裡的痛會幾時能休呢?
作者張涵作於2011。04。14。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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