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是在何時,我曾對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蘇尼特有過這樣的評價,“一年有四季,這裡冬和夏,冬九夏三;全年兩次風,每次五個月;風是主旋律,沙塵附和樂”。如是道來,自覺不為過也。
每年的九月末到來年六月初,寒風沙塵是戈壁草原始終不變的主題。冬天,朔風夾帶着零星的雪花,攪得周天寒徹,明麗的藍天白雲尤顯得單調乏味,人們在長夜難明中重複着百無聊賴的生活;春秋呢,與北地邊塞素來無緣。漫天渾濁,加之清冷助威,是愁煞人的坎兒。戈壁灘,四月間,多見沙塵少見天。萬類蕭疏,蕭疏中不乏粗獷,粗獷得近似荒涼。至於楊柳成蔭的春華和層林盡染的秋色,於當地人而言,只能是心存嚮往。
自然界的事物有時平凡得無法引起你對它的注意。可是,如果適時,譬如在夏季,你會不勝驚喜地發現,這平凡的所在卻有着很多賞心悅目的景緻,它會使你濾去渾濁的無奈,留下淡綠的相依。而冬眠初醒的蘇尼特草原便是這平凡世界中的精彩映現。
清晨,風爽勁清朗,雲淡遠柔潔。當第一縷陽光劃過無始無終的地平線時,草原被塗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天地的連接處是韻律悠長的天路。這裡的天路,有別於穿山越嶺的九曲迴腸,也有別於騰雲駕霧的漫無邊際。它坦蕩開闊、節奏徐緩,鑲嵌在黃綠的地毯上,能分明感到它蜿蜒而遙遠的曲線美。緋色漸漸退去,天空復歸湛藍,陽光渲染了草原。沙蔥(一種草原特有的植物,可食用)的醇香撩撥着人的味覺,簇擁在微醺的碧野中,與陽光暖暖地曖昧着,連最不安分的布日古勒(俗稱馬蛇,一種草原特有的爬行動物)也忍不住跑來湊熱鬧。布日古勒的騷動常常會讓人望而卻步。有時,在你不經意間,猛然見它不知從何處閃出,健步如飛地跑出很遠,既而立住不動,警惕地注視着你的行蹤,生怕你的闖入會使它失去領地。相比之下,風機的卓姿卻顯得坦然,在和風的召喚下,只見它緩緩搖動着膀臂,慢條斯理地享用着大自然賦予它的財富。那種與世無爭的從容與自足足以使人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處於意識的直覺狀態,你可以盡興體驗這巨大的空間感受了。
晌午時分,赤日炎炎。曠野中,熱浪如烈焰般升騰,襲人而炫目;天藍得碧透、純凈,輕雲綿軟、飄逸。索性找一個適合自己的環境,靜靜躺下,讓心靈與草原貼緊,聆聽草原的靈動。透明的心像滑滴在青石上的清泉,回味在休閑中叮咚濺起。
黃昏,晚霞像火焰般遮掩了半個天幕,陽光頑強的向雲層外迸射出來,給波涌浪翻的雲頭鍍上鮮艷的赭黃色金邊。餘暉瀰漫了整個草原,也瀰漫了我的心田。此時此刻,好想攬住這幅雲影天光,讓如痴如醉的心緒傾吐於橫無際涯的草原之夜。然而,日頭是攬不到的,我沒有夸父的荒誕。我能做到的,只有把這種疊加的榮幸以文字的形式呈現出來,記錄下心愉情曖的心靈軌跡了。
蒼穹是薄夜的海,暗藍中漾溢着絲絲清涼,宛然一個巨大的天然氧吧。風在草梢竊竊私語,抑揚地滑落出流韻天成的蒙古胡麥。樂音中,暮歸的羊群和天邊的牧民新居是一篇回味悠長的草原音畫。躑躅其間,我覺得,這是我一天中最歡愉寫意的時刻。我可以拋開一切凡俗的瑣事,可以揮灑滿腔的鬱悶,把思想放縱成一匹野馬,讓它隨意馳騁,越過蒼茫的草原,越過人與人組合的世界,越過“天似穹廬”的環宇,融入純凈思想的領域裡。人生不如意的事太多了,有時多得使人無法用微笑去接受,但也無法拒絕。所以,為了甩掉這些茫然的情緒,就必須把思想的羽翼放縱,讓它幻化成飄忽的白雲,隨意飄散在蒼茫的天際。
仲夏的蘇尼特草原,你的溫潤清新讓我流連忘返,你的纏綿悱惻讓我如痴如醉。雖然你沒有“有樹常綠、有花常開”的四季,但綠草融融的夏韻卻被我溫存了不少。一步三回頭,未知身是客,我願枕着你的仲夏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