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屋圍裙圍帕
晚易
在這桃、濂、渥、灑四江彙集的盆地上,古老縣城的四周,錯落有致地聳立着座座大小不一、風格迥異的客家圍屋。它們猶如一顆顆灰褐色的棋子,在縱橫交錯的阡陌中星星點點。千百年來,任憑風雲變幻、斗轉星移、潮起潮落……這些圍屋,矢志不渝,默默地守望在自己的位置上。
在外人看來,客家人的圍屋,不過是對外防匪、防盜、防械鬥的工事,其實,這只是一個方面的功能而已。它的另一作用是家庭的柵欄,把族人聚攏一起,圍而牆之,構成一個血緣大家族的生活天地。圍屋內建築以宗祠為中心,向東西兩邊伸展——是的,圍屋的朝向一般是座北朝南。一條條或縱或橫的鵝卵石路,似街似巷,把各家各戶牽在一起,因而圍屋裡不可能有獨立的家庭小院了。石階路兩旁,家家門對門,窗對窗,炊煙相侵,雞犬相聞,就連東頭家打老婆西頭人也聽個真真切切。圍屋內透門度之高,幾乎無隱私可言。
倘若你是個外來的旅人,在欣賞、把玩這些圍屋奇特建築之餘,你的目光不能不落在那些依舊進出圍屋的客家人。在這些或忙碌或悠閑的人們中,色彩靚麗、吸人眼球的,莫過於那些客家女了。如果碰巧的話,你或許很快就能在這充滿古老氣息的圍屋裡,見到一些系著圍裙、矇著圍帕的客家女人——這種穿戴的女人不多,而且都是上了年紀。
是的,這厚厚的圍牆罩住了族人其樂融融的親情,同時也把客家人尤其是客家的女人們,封閉、禁錮在一個狹窄的世界里。男人們還好,職業廣泛,可出門經商、務工、做手藝,也有當兵、做官、讀書的。世界對他們來說,還是寬廣的。而這圍屋的女人們,則是另一種境況了,她們必須擔負作田、育孩,操家務、侍候公婆。圍屋的四周,毫無例外的是田土,供女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她們走出圍門繞着圍牆轉,耕田種土,是的,客家的女人,大多拿得起犁耙轆軸、又能脫秧蒔田的角色。日昃了,她們歸到屋裡,圍着灶頭轉,洗衣漿衫、燒茶煮飯、飼豬喂狗……除了上山撿柴或偶爾進城趕墟,圍屋基本上就是她們活動的場所,表演的舞台。她們一生也許只經歷兩個圍屋——出生的圍屋和嫁入的圍屋。客家的男人們在家的時間畢竟很少,圍屋更多的時間是女人和孩子們的世界。假如沒有女人,圍屋是何等的寂寞!
圍裙又稱攔胸裙、擋胸裙,跟普通圍裙不同,客家人的圍裙是由上下兩片構成。以裙帶為界,上片是藍布料的圓錐形,頂端有個扣眼;下片是土機織就的柳條狀紅花布,成正方形;中間兩邊各伸出一條系帶,是女人們自家手工織就,約一公分多寬,紅藍兩色的系列卐字圖形,系帶的尾巴則是一縷幾色而又柔軟的穗子。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圍屋女人的上衣一般都是襝衫,早先用的是藍布料,后以士林布為多,其特點是窄袖寬身。窄袖是方便女人們幹活,寬身則是為了適應懷孕和冬暖(可罩住裡面冬衣)夏涼,長度剛好蓋住臀部為宜。可想而知,女人們穿上這種雍容寬鬆的襝衫,分不清少長、胖瘦,也無身段可顯。好在有條圍裙,出門幹活,女人們繫上圍裙,那圍裙的帶子剛好扎在腰間,輕輕一勒,拖沓的下擺隨即向上提起幾寸,原本鬆弛的上身也因此繃緊。謝天謝地,女人特有的三圍曲線即刻顯現出來,臃腫的客家女立馬變得那麼俊俏!然而此時可別忘了把圍裙上片牽上去,不偏不倚,扣緊在喉下正中的一顆布扣上。這一扣,使那過分暴露的胸部曲線被擋去一半,若隱若現,“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人們也許方才明白,這圍裙分明就是為那寬身窄袖的襝衫設計的,是為那既彰顯又隱匿的客家女人的身段而設計的,怪不得稱它為“攔胸裙”。
圍帕又叫蒙頭帕。說到蒙頭帕,令人想到北方人的毛巾、白布之類,圍屋女人的蒙頭帕並非如此。這種圍帕有一尺五左右長,尺來寬,帕身也是用柳條形紅花布料做成,帕頭鑲有一塊兩寸長的黑布,也從兩端各伸一根系帶,花色圖形與裙帶相同,披上這長長的圍帕,女人的頭髮稍作盤結即可悉數包裹,脖頸可以遮蓋,即便南方再毒的日頭也曬不着你的腦門、額頭,曬不燙你的發稍,曬不黑你的脖頸;還可擋灰塵,也可抵住撩人的樹枝和荊棘。晴天,女人們出門都披着圍帕,在田間,尤其是在集體勞動的時候,蒙圍帕的女人們聚在一起,柳條形紅花在驕陽下奪目,腦門上纏繞的兩條并行的系帶格外鮮艷!遠遠望去,恰似紅霞鋪地,近前細瞧,又如丹鶴點水。半晌過去,女人們熱了累了,直起腰來,抬手掀掉圍帕,頭一甩,那盤在腦後的烏雲黑髮幾經旋轉,飄然而落,白白的脖頸,在細微汗珠的映襯下,熠熠生輝。這些披着圍帕的女人們“崢嶸偶露”,風韻不能不令人心動!
是的,多少年來,客家人用圍屋把女人拴住,用圍裙把女人的魅力遮掩,用圍帕把女人的心思禁錮,一代又一代。然而,這灰褐色的圍屋,同時也鑄就了她們的賢淑,這柳條形的紅花圍裙、圍帕,塑造了她們的特殊風貌。圍屋、圍裙、圍帕,“三圍”一體,又何嘗不是體現着客家人對儒、道哲學,對這亞熱帶山區文化和傳統審美的特殊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