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水鄉南閘人喜歡把秧田裡栽秧的勞動歌謠稱之為“栽秧鼓”,在地方鄉土民歌中也算是一種特殊的叫法。為此我曾專門寫了一篇民歌散文《栽秧鼓》作記述。而“栽秧鼓”中的“水鼓”也應該說又是特殊的特殊。這裡我想把它單獨提出來寫一篇文章。
要說南閘民歌中“水鼓”的“水”,其實並不是白馬湖水的“水”,而是水田的水。水田同旱田相對應,旱田長旱糧,水田長秧苗。通常講水田是插秧的農田。然而在早年水鄉南閘的水田還真是標準的水田,是及其低洼的水田,是常年浸泡在水中的水田。
水鄉南閘過去是一種鍋底窪的地勢格局,常規不發水災的好年景,那些低洼水田裡水都排不出去。有民謠為證:“春天浪滔滔,夏天水齊腰,栽秧先排水,割稻潮棉襖。”由於常年泡在水裡,田裡的淤泥就特別深厚,栽秧時婦女踩在水田裡,那淤泥都要深陷到大腿丫,這樣栽秧的農活就特別辛苦,需要一步一步艱難地跋涉,前面的秧插下去,要一步一步向後移動,站穩腳跟再把前面的腳塘淤泥用手抹平再插秧。每天栽秧好手能插三分地就不錯了,與稻麥田栽秧的功效相比只有一半,水田裡栽秧需要胯部用力,一個秧季下來個把月,這樣栽秧手們的臀部肌肉就特別發達,所以就有“圩田(即水田)里婦女——大屁股”的說法。
艱辛的勞作唯一能解除疲勞的娛樂就是唱“水鼓”。這種“水鼓”的演唱可沒有在稻麥田栽秧時的演唱那麼輕鬆,是一種渴求自由的演唱。這些能演唱水鼓的栽秧手一般不是剛學栽秧的小姑娘,這勞動強度大,新學手的姑娘手裡栽秧還顧不過來,跋涉也很困難,蠕動一步要使出全身的力,那接連地演唱她可吃不消,所以能唱“水鼓”的歌手多是中年婦女,因為她們中氣飽和,這種吃力能頂得住。
“水鼓”的音韻不像其它秧鼓那樣委婉輕柔,很有點陽剛之氣。“水鼓”的襯詞句比其它秧鼓短促而又乾脆,沒有長拖音,不拖泥帶水。節奏也稍快一點。“水鼓”的襯詞音韻不光是鼓聲,還有鑼聲。在一句實詞唱后,伴唱人就帶一句鼓,“噹噹七當歪子來,噹噹七當哎呀來”。還有唱水鼓實詞的人也不會唱多長時間,通常唱上幾段就要換人,如果一個人唱時間長了就會顯得中氣不足,所以唱“水鼓”多是輪流坐班,這樣大家都能得到鍛煉。但由於勞動強度大,有時候歌手們會失去演唱興趣,有時“水鼓”演唱會越唱越缺少激情,經常會相互推諉后,不了了之地冷場。
“水鼓”的實詞多是不長的程式唱段,像“太陽下山黃又黃,我牽水牛去打場,水牛多吃稻桔草,低頭吃草誤時光”。歌詞句里多是表述通常的自然現象,沒有什麼複雜的意境和情感,是一種鄉野的鄉土文化。( : )
二零零九年,江西電視台精品創作部編導柳春江先生來拍《南閘民歌》藝術專題片,他從眾多的南閘民歌曲調中選中《水鼓》,他說水鄉民歌里“水鼓”的水韻成分濃厚,很有水的代表意境。但畢竟沒有栽秧程式勞動的現場勞作,是一位繆姓老太(75歲)和周新華女士(62歲)在車水時對唱“水鼓”,時間短而匆忙,她們倒唱出悠閑自由的情趣。再說眼下農民的生活好了,她們心態也光明了,所以她們演唱“水鼓”的風格也改變了,沒有了當年那種傷感情緒,繆姓老太多年不唱后,一時叫她唱“水鼓”,唱過一段又要唱一段,大概是一種對當年那種水田勞動忘情地留念吧。
為搜集“水鼓”,我跑了柏庄、梁庄、涇河等幾個早年是水田的村落,聽了好幾位老年歌手的演唱。我在尋找她們演唱風格的共同點,發現她們深沉感多於激情感,廣角思維多於狹隘思維。深沉的生活會讓農家人帶來更多地思考。我在同她們的交流中,發現她們普遍對社會現象和生活現象看得都比較透切,不浮躁,心境和心態平靜,大概是經歷滄桑的緣故,沒有稜角,與人和善,與世無爭,顯得幾多成熟和老練,農民的樸實情懷在她們歌聲里得到良好的體現。
我想同她們收集一些“水鼓”的歌詞,她們倒說得隨便:“我們是想到哪裡唱到那裡,鄉野中的萬物都能編進歌詞。”這就是鄉土民歌手們的即興演唱。當然,她們演唱歌詞,都是原生態生活情趣的凝聚,也就會把一些社會現象引發的人生思考予以展示和流露,就像前面演唱的“水牛愛吃稻秸草,低頭吃草誤時光”,體現了農忙的時間緊張,黃金落地,老少彎腰。水牛一邊打場一邊吃腳邊的稻草不是耽誤時間嗎?
其實在我們白馬湖水鄉,“水鼓”的消亡要比其它“栽秧鼓”曲目要早得多,因為四十年前,通過興修水利,只長一季水稻的低洼田全都改了旱,長起了稻麥兩季莊稼。田幹了,田裡淤泥也就板結了,婦女栽秧的勞動強度也大大減輕。這樣那悠慢的“水鼓”明顯帶不上勁。但這些老婦女們還沒有忘懷它,有時也會開懷地唱上幾句,但演唱情緒要比早先激昂多了。我倒建議她們在白馬湖旅遊開發以後可以經常唱給遊客聽聽,能唱出一種深沉的美感,讓遊客們沉醉在我們白馬湖悠遠的情緒中,引發靈感,變成一種心靈的呼喚。
賜教處:淮安市楚州區南閘鎮文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