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有一些無法把捉的人和事;生命中,也有一些無法忘記的人和事。時常在秋夜裡,仰望星空,高闊的夜幕下,一隻只耀眼的星星直視着我的眼睛,彷彿在叩問我的心靈。也時常在這個時候,思緒變得寧靜,記憶變得清晰。然而,尤讓人難以忘懷的是一首歌詠黃鶴樓的千古絕唱,它在我的腦海中始終揮之不去: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翻翻《全唐詩》,崔顥留下的詩作並不多,然而這一首尤為聞名。而且由此敷衍出許多傳說來。傳說之一是詩仙李白登臨黃鶴樓,詩興大發,也想抒發心中感概,不想早有前人崔顥的名作在此,就此罷筆。可見,絕唱始終是絕唱!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並不多,崔顥因一首《黃鶴樓》而享此殊榮,可謂實至名歸。這也許就是我無法忘記此詩的原因之一吧。
黃鶴樓位於湖北武漢武昌鎮的蛇山之巔。身為一個湖北人,每次在開往武昌站的火車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在飛速的火車上隱隱地瞥見她的身影,然而至今沒有登臨,實為遺憾。不過聽見登過此樓的人回應說現在的黃鶴樓竟然設有電梯,實在是倒人胃口。江南名樓之一的黃鶴樓不能因為昔人已去而作如此大膽誇張之筆吧?如此這般,還不如模糊朦朧的知曉黃鶴樓的模樣為好,還不如借崔顥的《黃鶴樓》藉以緬懷吧!
《黃鶴樓》在我的心中這麼的重要,是因為崔顥借黃鶴樓憑弔先人,借黃鶴樓回味往昔,借黃鶴樓抒發鄉愁,更重要的是崔顥在空境的心境中能把捉到生命的意義。不是功成名就的烈烈壯志,也不是失意悲觀的苦惱意識,更不是怨天尤人的憤憤不平,而是在尋找故土,尋找自己的家園,尋找詩意的生命樂土。
昔人為何人?得道之人?仙人?既然能乘黃鶴,肯定是非同尋常之人。遙想當年,昔人正雄姿英發,躊酬滿志,修建此樓,以作修鍊,羽化登仙。盛極一時的黃鶴樓於今人去樓空。一個“空”字,道出惆悵,道出無奈,更道出人生的無常和無根。昔人已去,不要緊,還有後來之人。可是黃鶴卻一去不復返啊,再如何修鍊呢?只剩下悠悠白雲么?又一個“空”字出現。這在律詩當中真不多見,似不符合律詩規則,然而承接上句,卻水到渠成。此空是人心之空,緬懷先人,先人不再;夢寐黃鶴,黃鶴不返。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呢?剩下的只是眼前不變的照耀漢陽樹的太陽,滋潤漢陽樹的河川;只是鸚鵡洲的萋萋芳草了。還有一個在太陽即將落山時候的一個疲憊卻身心歸家的旅客。鄉關何在?為何而愁?因為不能衣錦還鄉么?因為沒有建功立業么?因為還孤身一人,沒有找到伴侶么?還是因為潦倒落魄不能見父老鄉親。不過起碼,詩人心中已存在一個故鄉,已存在一個家。他為何不歸呢?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是心中的家是不變的,是確定的,是盈滿了希望和憧憬的,是能帶給詩人煩惱憂愁抑或喜悅的。儘管在一時半會不能歸鄉,但詩人不是一個沒有家的歸家者。他心中有家,就有了原動力,就有了歸家的迫切,就有了歸家夙願。而在現代社會裡,我們每個人都是有家的無可歸家者。家已經逃逸出我們的心靈,我們不再有對家的期盼,更別說對家的希望。有的只是拚命的掙錢,使勁的消費;拚命的工作,使勁的娛樂;有的只是欺隱,只是遊戲人間。家已經失去了它最原初的意義。尋家意味着尋根,根都不在了,我們何處安身?
而現在,已經掏空的心靈什麼也裝不下了,心靈真的空無了么?不是?而是我們的心靈背負了更多的負擔:工作,住房,養育子女,醫療保險等等一系列的社會問題時刻困擾着我們,充塞着我們的心靈,人們疲於奔波,忙於應對,再也騰不出心靈的空間讓家住進,我們的家在這一系列的問題中隱匿了,消散了。所以我們借娛樂麻醉自己,借酒精麻痹自己,借放縱迷失自己。尋家,變得那麼重要了,變得至為關鍵了,一個沒有心靈之家的人,是澆不開希望之花的;一個沒有心靈之家的人,是完成不了自己的夙願的。在這個晴朗的秋夜,寒星點點,靜下心來,讓每一顆耀眼的星星照徹我們早已隱匿的心靈,激起家的火花,讓家變得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