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兮,悲哉;秋兮,哀哉。
遠去了春之勃發,夏之繁華亦成昨日之歌。如今,正值秋之肅殺,不久,還要迎來冬之凋殘。逝去的艷歌燕舞,剩下的凄迷,悲哀,還要低聲吟唱。一個秋,一年中的轉折,一生中的焦點。
已經好些日子了,蒙蒙的細雨一直沉沉的落着,淅瀝淅瀝淅淅瀝瀝,纏綿到了骨子裡。這才體會了一場秋雨一場涼的意境,無形之中,薄薄的單衣已經換成了厚實的秋裝。深夜,一個人也是坐不住的,那寒意從地底下驟然而起,從腳底倏忽蔓延到了全身,不禁的寒噤。於是,在屋中來回的踱步,聽聽那冷雨,聽聽那料料峭峭的淋淋瀝瀝。秋日的雨不如夏日的雨來的風馳電掣,不是閃電劈開天空筆直的墜落在地上,而是疏疏落落的雨珠在塵土飛揚的道路和屋頂上有條不紊的灑下。那極易沾衣的細雨軟軟的,緩緩地從空中傾斜而下,走在這樣的雨中,倒是希望這雨一直這樣朦朦朧朧了。在那煙雨空濛的地方,已不見了彩虹,能看見的只是一縷縷長長的如雲般的霧靄橫亘於天地之間,迷幻的讓人浮想聯翩。
這雨早已從春雨綿綿幻化為秋雨瀟瀟,瀟瀟細雨,空濛與凄迷。在這樣的季節,總能讓人掩卷沉思,往日浮躁的心,彷彿被雨淋得乖戾,冷的連雪花都要結冰,於是不免的帶着淡淡的哀傷。“無論疏雨滴梧桐,還是驟雨打荷葉,聽去總有一點凄涼、凄清、凄楚。”細細想來,那易安居士定是在這秋季佇立窗前,聽聽那雨,看看那落葉,黃昏,梧桐細雨,點點滴滴。昨夜,又是“輕解羅裳,獨上蘭舟”,總在盼望雁字回時,那怕有一點郎君的消息,知他平安,也能安撫一下牽挂的心情。又何嘗不希望月滿西樓,對飲歡歌。可一場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那無盡的私情別怨“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秋雨中“把酒黃昏后”,看!綠肥紅瘦,知否?又哪能比的“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豐子愷也曾步入人生的秋季,而感全身蒙了一個暗淡色的陰影,那淡淡的陰影,是惋惜最深的寒食清明。他一定隱藏不了內心的焦灼,於是他擬詩、作畫,或痛飲、漫遊,妄圖在酒醉中換得那陽春三月的日子,等到心境開始變為秋天後,她開始接受了秋風、秋雨、秋光、秋色。可他卻迷失了自己的所在,驟然灑下的秋雨,讓他明白秋心稚嫩還未曾老練,那淡淡的憂傷又從地獄悄然來到人間。杜甫是怕秋的,因為他生活在盛唐的秋季,在那陰霾抑鬱的季節,北風瑟瑟,他無奈高唱“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秋葉飄零,詩人眼裡滿載着悲哀。一位老人,遠眺在煙雨樓台,望穿江水滾滾,落木蕭蕭,秋風無情,吹散了他的長發,單薄的衣裳有怎能抵擋住秋的蕭瑟,況且還是多病之身。清晨,露珠躍滿花間,鳥兒枝頭吟唱,原是一派欣欣向榮,可詩人卻倒“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可嘆是內心的音律,深沉的悲哀。
雨還在繼續下着,敲打在樹上和瓦上,韻律清脆可聽。雨從樹枝間穿梭,嘶嘶的風載着綿綿的雨,奏出的音樂和諧動聽,尤其敲在瓦上的,彷彿古老的音樂,彷彿回到了夏商周的時代,那一曲曲鼎盛強音,雄壯的如瀑布飛瀉衝擊石頭產生的轟鳴。那點滴滴落在瓦上,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幻想在古屋中聽雨,就像余光中所說“雨敲在粼粼千瓣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夾着一股股細流沿瓦槽和屋檐潺潺的瀉下,各種敲擊音與滑音密織成網,誰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輪。”這樣的幻想想必很難成真,沒有那般心境,自然也沒有古樸的很有愜意的屋子,只能在狹小的空間里聽聽那雨來暫且滿足一下心情的急切與熱烈吧!聽雨敲擊屋瓦的聲音,已辨不清是雨製造了音樂還是瓦製造了音樂,然而只有一點是清晰而明確的,這音樂讓人如此如醉,如此純粹的美。
早在百年前,歐陽修就已經定下了秋的主格調:其色慘淡,煙霏雲斂;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氣凜冽,砭人脊骨;其意蕭條,山川寂寥。
自古以來,述秋的文人墨客何止千萬,可大抵都是悲秋的。我尚未諳世事,自然言不清秋的深邃與精髓,況且與人生之秋季還有些時日,可卻沒能少些許悲秋的感懷。每每我不停的重複着同樣的生活,與檯燈為伴,與桌案為伴,與孤獨為伴,有時不得不提起拙筆緩解難耐的焦灼,直到天明還不願舍下筆來。有時總有那“酒闌燈灺人散后,良辰美景奈何天”的感嘆,如今正值秋季,真正體會到悲秋的緣由了,這是一個連燈光都會變得緘默的季節。我發覺突然間明白了悲秋的淵源了,歡喜慘淡、歡喜緘默、歡喜清明、歡喜凜冽、歡喜蕭條,歡喜這些秋季的主格調,也就歡喜了秋的悲、秋的哀、秋的愁、秋的顏色、秋的味道、秋的聲音、秋的緘默、秋的風雨、還有那隻屬於秋季里的憔悴的日子。
秋雨銷魂,秋聲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