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一淅淅瀝瀝下了一天的小雨,次日黎明登山晨練,空氣若洗過一般清新純凈;漫步在林間石階,金色的陽光帶着光暈灑在面龐上,逆視之下,小道兩畔樹葉被照耀得剔透綠瑩;微風拂過,四周瀰漫著乾草的氣味,夾雜以布谷鳥歡快的鳴唱,這一刻,我沉醉了,寧願自己是一棵栗樹,靜靜佇立在雨後的山腳下,等待嫩竹筍悄然破土的聲息,以及鮮木耳枯木段上劃分界限的喧嚷......這樣一次驀然回首的駐足,這樣一幅旖旎無限的景緻,這樣一種從容平淡的心境,姍姍來遲於我36歲生日之後。這些年,那些事,在這樣一個雨後放晴的清晨,就像留聲機上播放的老歌,緩緩在叢林中流淌,訴說和詠嘆着那些在漫不經心中消逝去的時光。
三十六年彈指一揮間,扣問我心,究竟在忙碌些什麼呢?童年的胸無憂慮和憨頑,對於每個人都是一段揮之不去的珍憶;那一串串童趣定格為一幀幀褪色的黑白照片,儘管彼時物質貧乏,生活艱辛,惟悵其短暫。學生時代像游擊隊員,輾轉於多所學校,接受的是清一色勵志濟邦教誨,縈懷的是一農家子弟躍出龍門、出人頭地的夢想,為之歡欣,為之煩擾,為之痴狂,為之迷茫,為之消得人憔悴,黑色七月二度,至今常入夢境,驚醒時一頭虛汗。盤點得失,擁有了一幫肝膽相照的朋友,學到了一些一知半解的文化,感悟了一套為人處世的格言,展開了一道貌似錦繡的前程,丟失的,卻是一個淳樸真正的自我。也曾經在多年以後,終於知道有人默默喜歡自己十幾年,一顆澀澀的心像撕碎的紙片,飄落在風中......社會是一個大舞台,粉墨登場之初,幼稚地以為自己可以擁有整個天下,躊躇滿志,一心只想往前飛。一番殫精竭慮,兢兢業業,也曾小有成就、意氣風發;只可嘆人心莫測,世風日下,總感覺命運作弄人,受控於一只無形巨手,幾多感慨之後,亦難免隨波逐流,逢場作戲,左右逢源。多少次顧影自憐,看鏡中人面目似曾相識,神色卻相去甚遠,欲哭也無淚,早已是傷痕纍纍,身心俱憊。
終於病倒了,一個人躺在一家解放軍醫院的病房裡,凝視白色的天花板,遠離所有塵事紛爭,一身輕鬆。我本凡人,濟世振邦,蒼生為念有之,多活躍於理想層面。回眸這些年生活,曾服侍過幾回父母,看望過幾回恩師,陪伴過幾回妻子,接送過幾回女兒?常借口工作繁忙,又到底收穫多少成就感?不放棄不拋棄堅守了多久,做過多少有意義的事兒?幾度鬱郁不得志,消沉墮落,纏綿於酒鄉,流連於牌桌,放形於歌廳?開心大笑幾回,痛哭流涕幾回,感情投入幾回,深刻反省幾回?太多美好年華,太多溫馨時刻,太多真摯情感,太多草木山水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從身邊溜去,深匿於記憶的罅縫,空留一個虛弱變形的軀體,滿腹辛酸蒼涼,以及一聲無助無奈的嘆息......
再回首恍然如夢,在這個濕潤的清晨。縱然不能預知今後每一道晨光是否皆這般美麗,但此時此刻如此真實。我們都是這個世界匆匆之過客,榮辱得失過眼雲煙,人生之美載於過程,在於感受;生活幸福根植於健康,發生於充實;擁有何嘗不是把握分分秒秒,珍惜點點滴滴。三十六年大夢一場,憶往昔,我心何堪?曾經在幽幽暗暗反反覆復中追尋,才知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才是真,抬望眼,滿目風景,尚有那無盡的長路伴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