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以62歲的高齡打工,因梯子的折斷而摔成骨折。今天下午動手術,由弟弟陪着,卻一再囑咐我不要讓有心臟病的母親知道。
我與父親遠隔千里,與母親相距百里。我不能減輕父親的痛苦,也不能苦候手術的消息,於是我去看望母親。
帶上小孩去看奶奶,只三十分鐘就到了。孩子和他的兄弟們無憂無慮地玩去了,我和母親燒着火,嘮着家常。無非是誰家做了新屋,誰家考了大學,誰家娶了個洋媳婦。不知不覺到了中午,孩子們吃完飯去看電視了,我和母親又嘮起了家常。
多半情況下是我點點頭,哼哼聲,彷彿重回我的孩童時光。可我突然冒出一句:“其實,爸爸是很不錯的。”母親立即不屑一顧:“他不錯什麼?又好打牌,又好抽煙。”我說:“可這些是他結識人的手段。不結識人,怎能學會扎掃帚?”母親不做聲。“不扎掃帚賣,怎能第一個蓋樓房?”母親馬上說:“別提蓋樓房,有一半是我種田出的錢。”“可別人種田的卻都蓋不起樓房,爸爸還是不錯的。後來跟別人賣水果,一天50呢。”母親有同感了,“那時候我們什麼水果沒吃到?有一次,你弟弟要吃煙台蘋果,把你父親剛買回的拿了5個藏在菜園的籬笆里。過了兩個天,他也搞忘記了,我去除草時,發現了,結果有兩個被老鼠咬了幾個洞。”“是的,爸爸常給我留點,而我常送給弟弟。”“你父親知道你捨不得吃,而弟弟一到手就吃了,還總嫌吃不飽,又不是飯,怎麼吃得飽呢?”“後來,爸爸跟別人販賣雞蛋,生意做得真不錯。”“可惜洋雞蛋太便宜了,城鄉之間沒有差價,蛋生意做不成了。”“是的,那不怪他,遠遠近近,他的師傅,他的徒弟都佩服他的,只要爸爸把蛋一摸,就知是否破損了,是否泡過小雞,是否時間太久,是否淋過雨,那叫絕呀。”“有啥用,別人做布生意都賺大錢了,他的生意做散放了。”“那不能怪他。”“又抽煙,又打牌的,賺得到錢時還好說,賺不到錢時,天天消耗,一年算下來,還不如我種田。今年,我不許他在家裡,要他去打工。多多少少能賺點錢回家。”我明白,父親賺不到錢也比家裡被數落自在。可老天不作美,今天父親不自在呀。
“你父親本想自己出去,隔壁的阿義聽了,說只要跟我到山西守守夜,一月1200元,風吹不着,雨淋不着。我就叫他跟着去山西了。”母親接着“他那個人實在,我放心。”可此刻我不放心呀。“等過年時回來,帶萬把元回來,把後面的房子修一修。漏了幾年的雨了,你們再回來,也有個房睡一下。”我說:“修不修無所謂的,每年回來又不是沒地方睡,弟弟一家不在乎的,要我們到他家裡去。”“是不在乎,你們兄弟親熱當然好,可住在我的屋裡更好。”母親像一個運籌帷幄的將軍:“不為你們,我也要把屋修一修。只要你父親帶一點錢回來就行,我田裡還可收四五千元,我問了一下師傅,得一萬多。”看她那樣確信,我還能說什麼。過了一會,她又說:“婆婆下個月到我家供,幸虧你爸爸寄了2000元錢回來了,不然婆婆生病怎麼辦,八十幾的人,不知哪天就不行了,都是我的爛子呀。”我知道父親是老大,又挺孝順的,明白父親不在家時,婆婆就是母親的爛子的意思。“你的叔叔們只管一個她的吃喝,看病,洗被子等就是我的事了。要是你父親在家還幫一個忙。”我還能說什麼。“只等過年,帶萬把塊錢回來,就一切都解決了。”我體會到了此時無聲勝有聲。
“媽媽,你的腿好些了嗎?”“好許多了,去年,你父親在家時,我一老與他吵,叫他出去賺錢。這腿卻一天比一天疼。今年,你父親給了寄了幾副雲南白藥的膏藥,一貼就好多了。他說等兩天再給我寄回來的。你看,這一點風濕的感覺都沒有了。”對,我看到一點父母的幸福就夠了,也許他們吵吵鬧鬧就是幸福。我能說什麼。
今天,也許現在,父親正在被醫生劃開脊背,撐開疊在一起的脊椎,也許他此刻感覺不到痛,但明天,他的痛只有天知道。“我要去洗衣了,你就在這門口吹吹風。”母親說完,就麻利地起身,一痂一痂地去做事了。
我在門口一邊吹着風,一邊看着孩子們。他們還小,不懂生活的艱難,不懂父母的痛楚。而我,父親的兒子,除了遙祝父親通過手術,就是信守着對父親的承諾,沒有把壞消息告訴任何人,我的母親,我的孩子,我的妻子。
與母親對話這麼多,這麼久,我也沒透露半點,我對得得疼痛者,也對得起希望者,我不知是否對得起我的良心,我做了一個無言的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