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觀人間愁,
近觀愁人間;
人世愁一片,
世人一片愁。
這不是什麼偉大的詩人,或者什麼文學家的作品。這是一位離開我三十幾年而又讓我魂牽夢縈的我的母親的打油詩。
啊,母親,我的母親,你在哪兒呢?
我之所以記得往這首打油詩,是因為在一個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忘記的訣別的時刻,聽到母親傷感的自言自語的詠嘆。記得當年的情形,如今回憶,仍讓我心悸。母親的憂鬱、悲愴、哀傷與痛苦的表情,像深深雕刻在我記憶里的刀痕一樣凹凸清晰。
這首打油詩的記憶,則又因在讀書年代,同學們說笑中,一位同學呤讀了一首類型同似的詩而得到強化。全詩如下:
遠看大石頭,
近看石頭大;
石頭果然大,
果然大石頭。
生活中就是如此,某種調侃說笑雖是平庸,某個場面的場景雖然平常,卻能強化某種記憶。母親的記憶在生活的點點滴滴中總是不斷地在我的腦海里給力雕琢。
孩提時代,母親的記憶在身上那縫補補丁的衣服褲子中,那曾讓我感到羞澀、矜持與不安的補丁,亦是母親的憂傷,母親的悲痛。母親會用顫慄的手撫摸那錯落有致的補丁線深深地嘆息:哎,過年再做新衣服吧。我總在希望中盼望過年,我又總在失望中過新年……在我真正懂事後,補丁的記憶宛若一朵鮮花盛開在我的心靈深處。
母親,為何離我而去了?母親,你又去了什麼地方?
孩兒永遠不會明白大人的事,大人的感情世界對於小孩來說,無異於天方夜譚。那時,我永遠不會明白母親為何在突然之間離家而去,突然的定格,我與母親則成了刻訣別。
多少小溪嗚咽着向東,卻永遠無法融入載歌載舞的大海。
多少次夢中驟然驚醒,卻永遠無法回到溫暖如春的懷抱。
學生時代,我多麼希望在受了委曲時能撲在母親溫暖的懷抱痛痛快快地失聲哭泣,母親的懷抱永遠是孩子們的避風港,永遠是孩子們的天堂;在學校期末考試得了高分后,我又是多麼憧憬媽媽為我煮的那熱騰騰的紅雞蛋就擺在我的面前,母親的雙手永遠為孩子們舞蹈,永遠為孩子們崛起。
工作以後,我多麼希望在勞累一整天後能望見母親充滿愛憐、關切與詢問的眼光,母親的眼光永遠是孩子們行走路途中的太陽,永遠是孩子們的路燈;在經過努力工作年底拿到年終獎時,我又是多麼渴望陪伴母親在華麗的酒店吃上一回正宗的家鄉菜,母親的健康快樂永遠是孩子們生活的動力,永遠是孩子們的幸福。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時光荏苒,穿梭如箭。當今天成為昨天,思念還在今天;當明天成為今天,希望還在明天。枕着回憶睡眠,睜開思念生活,我永遠翹首以待着希望的蓓蕾能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盛開……
對母親的思念,像藤條在記憶森林中蔓延着生長……纏繞我的生命之樹,我幾欲窒息。
對母親的思念,像荊棘布滿我情感的心田,時隱時現地剌疼我的心。讓我變得一時脆弱如薄冰,一時又堅強不屈,如戟、如槍、如一塊千錘百鍊成形的精鋼。
在風中,在雨中,我看到一個小孩在行走,風將雨傘吹翻了,小孩笨拙地撥弄雨傘而被實實地跌倒了。小孩哭喊着叫媽媽,誰知小孩經過多少次跌倒?才能長大,才能自由自在的奔跑。我不知自己是如何長大的?但我已經長大了,我已經在學習奔跑。這時,我又是多麼希望母親看着我呀。母親,我的離我而去的母親,如今,你在那裡呢?
有時,我有一種瘋狂的念頭:我真想抱着一位年齡相當又像母親一樣的老婦人,用世上最親切而對我來說又是陌生的“媽媽”二字叫喊一聲:媽媽。這個老婦人就如同我當年的母親,親切又溫柔地擁抱着我,讓我像當年一樣既可以撒驕哭泣,又可以憨厚大笑。而我決不會讓母親再吟唱那“愁”的打油詩,我要吟唱:
遠觀人間愛,
近觀愛人間;
人世愛一片,
世人一片愛。
母愛猶如日月照,隆冬莫道不溫暖。我的思念,我的追憶,我的幻想,讓我沉浸於母愛的溫暖中;母親呵,你如果見到大海停止了載歌載舞,那就是我歌詠生命的終結——我要用一生歌詠母親如大海般不止不息。
啊,母親,你在那裡?母親呀,你可聽到我的呼喚?我的呼喚!我在深深地呼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