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向著韶山跑
韶山,紅太陽升起的地方,全國億萬人民心馳神往瞻仰的聖地!
我記得上初中時,語文課里一篇唯一的遊記,就是描述偉大領袖毛主席故鄉韶山的。在作者的生花妙筆下,韶山成了全球鍾靈毓秀,人傑地靈的唯一福地。廣大師生那時候都無緣親睹一下韶山的神奇和美麗,誰不心嚮往之?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山裡的孩子即使撞巧能碰到一輛汽車從身旁馳過準會追着車屁股跑,為的是能張大鼻孔狂吸幾口難得一聞的汽車尾氣。火車,從<<鐵道游擊隊>>的連環畫上倒是見過,可那是裝煤的貨車。樣板戲<<紅燈記>>中的主角李玉和雖說是鐵路工人,可故事展開的場景大多是在日軍的司令部里。真正見過客運火車的同學不多,坐過的更是少之又少。如有誰坐過客車,同學們會圍着問:坐在車上有尿了怎麼辦?口渴了有水喝嗎?是坐在地上還是板凳上……?總之全是些幼稚天真的問題。
初中二年一期,全連(年級)去瞻仰毛主席的故鄉—韶山。對於從沒出過遠門的我們,第一次遠行就能坐真的火車去嚮往已久的毛主席家鄉,心裡甭提有多高興。老師說:坐車住宿全程八元五角錢,吃飯自理。
星期六下午上坡下嶺走了二十多里山路,回家連口水也沒顧上喝,我興沖沖地向父母提出要十一元錢。由於生活的重壓,四十齣頭的父親就佝僂了腰。公私合營時父親參加了工作。我兄弟姊妹五個,端端正正的坐着吃飯要佔去八仙桌的一大半。商業部門工資低,為貼補家用,父親在本地商店工作時,起早摸黑在河坳邊開墾出了幾小塊菜地。母親常年有病,菜地里的重活干不動,全是父親帶着“童子軍”在地里忙活。學徒出身的父親很能吃苦,腦筋也靈活,除了抿點小酒外,沒有其它的嗜好。在我和倆妹沒擠進我家前,父親已是“月光族”,隨着三兄妹的陸續加入,父母已成了名副其實的“負翁”。
微薄的工資實在難以填滿七張嘴,父親無奈地選擇了離職。原本想靠自己強健的體魄和周圍一望無際的竹林更好的養活我們,沒承想兩年後興起了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上山搞副業屬於當割的“資本主義尾巴”。家裡的生計頓時陷入了困境,拿着一本居民購糧證,也常常是吃了上頓愁下頓。我們兄弟姊妹的學費,都是靠偷偷地撿點竹枝托“五七工廠”內的街鄰賣給收購站賺的。我話還沒說完,父親勃然大怒:天天讀書連一分錢都撿不到,還想要十一元錢去玩。死了這條心吧!患有肺結核的母親,在一旁喘了幾口氣后長嘆一聲什麼也沒說。
第二天下午返校前,母親塞給我二元八角錢和購糧證,吩咐我周六從公社糧站買二十斤米來,家裡借米好幾天了。瞅着面黃肌瘦的我,母親又多給了我一分錢,囑咐我湊上買米剩的錢,去食堂買一份五分錢的蔬菜,換換在學校餐餐鹹菜下飯的口味。鹹菜,天冷它的保質期相應長點,天一熱不到星期四,那股出壇氣就能把人薰個半死,一到星期五,同學的鹹菜無一不起白變質。家境好的同學,食堂買菜吃。可我一年兩期,難得到食堂買幾次蔬菜。肉菜!更是我不敢存有的奢望。
回校第一節課,老師收集去韶山的錢。全班四十多位同學都交了錢,只有我一個沒錢交,男女同學全盯着我。羞恨交加的我,真想一死了之。
第二天就要出發了。下午我偷偷地找到排(班)主任謝老師,掏出買米的錢央求他讓我一塊去韶山,欠下的錢以後我撿竹技賣了還。謝老師從自己微薄的工資里,為我墊上了欠款。謝老師家和我家同一條街居住,一家五口全靠他三十多元的工資過活。上兩個星期,謝師母背着患有急性腎炎的女兒步行二十多里山路到學校。當天下午,我看見她眼睛紅紅的又背着女兒踏上了回家的路。後來聽說他女兒的病沒錢用西藥,全是從合作醫療配草藥治的。
步行十多里山路,全連(年級)的同學從公平墟車站乘夜車踏上了去韶山的旅途。同學們興奮得在車廂里鑽來鑽去,我勾着頭連看一眼窗外的興緻都沒有。平時幾位要好的同學,像避瘟疫一樣的避開了我。
在韶山毛主席故居前的水塘邊,每人收三角錢分排(班)合影留念。我口袋裡一分錢都沒有。自打從公平墟車站起,一夜一天我沒嘗過一粒米,走路腿都打晃。謝老師看了看我,不一會兒,他塞給我四個發餅,起先我沒好意思接他的。謝老師一改平日的溫柔,瞪着眼睛對着我吼:你不吃?是不是想死在這裡!我含着熱淚,不知道是該感謝偉……還是該感謝謝老師?我從毛主席故鄉前的水塘里捧起幾捧水咽下了這四個發餅。還是謝老師,把我安排在同學中間照了相。由於沒交錢,直到如今我也沒能見着這張全排(班)唯一合影的相片。
幾位要好同學的躲避,使我小小年紀就體會到了本不該體會的世態炎涼的滋味。
人生的風雨早已吹散了如煙的往事,但生命的年輪卻深深鑲嵌着難以忘懷的生活印跡。我曾暗暗發誓:絕不讓這夢魘般的日子在我兒女身上重現。值得慶幸,通過夫妻倆多年的努力,我終於實現了自己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