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受了沈從文的蠱惑,心中有了一份遐想,想着去感受一次那柔美與曠野融合的淳樸;又或許只是迷惘了太多,心中激起一股放逐的念頭,反正就是想要去一趟那個被稱為“苗寨匪區”的湘西了。
窩坐在綠皮火車上,來來回回的轉車,容不得我理清心中的任何一股思緒,只是暗暗的期待鳳凰。這個鳳凰會是以怎樣的樣貌在等待着我?在車上的百無聊賴,是我只好胡亂地憑空創造一個我的邊城:很小,躺在不高不低的山群中,漫山的除了樹還是樹。沱江江面很寬,江水湍急。沱江兩岸也會偶有叉出的古樹,更多的是或古陋或新建的吊腳樓,很長,就這麼順着江蜿蜒下去,望不到盡頭。於鳳凰,匆匆一瞥,多少歲月,輕描淡寫仿若也是簡單到只剩下黑白兩色的水鄉。在那裡,時間似乎是靜止的,和外界間隔了幾個世紀都沒有聯繫,只消理理古舊的書籍,嘗嘗甜郁的糯米酒,聽聽鐘擺的搖動,年華便可以如漣漪般,在欸乃槳聲中一圈圈蕩漾開來了。住在古老的舊宅,樓梯吱呀呀地響,月半彎,在天井裡灑下一片盈盈的清輝。探出頭去,是窗下潺潺流淌的碧波。細聽,山歌于山坳中回蕩。不知此時的鳳凰還有沒有車路和馬路之分。
鳳凰也是一座水鄉,水也是它的靈魂精髓,但絕不是江南小鎮。鳳凰是一個漢子,江南是深閨里的碧玉。正如余秋雨在他的《江南小鎮》中所說:“比之沈從文筆下的湘西河邊由吊腳樓組成的小鎮,江南小鎮少了那種渾樸奇險,多了一點暢達平穩。它們的前邊沒有險灘,後邊沒有荒漠,因此雖然幽僻卻談不上什麼氣勢。”
應該就是這樣的了。
火車不緊不急地卧軌爬行,它的行駛是緩慢的,我的行程是匆匆的。
暗沉的夜色還在持續,人昏沉地坐着,原本擁有的期待正在一點一滴被磨耗掉。火車偶爾停靠一下站,我也只是這個時候還能抬頭睜眼看看車站和周邊的屋舍。每個站或有些人上下,在停站不長的間隔中匆匆奔走。在這緩慢的車廂里有沒有一個和我一樣不知緣由的。他們會走向何方?我無從得知。只是,他們都會有着自己的目的地,只有我在逃離。
終究還是抵擋不住睏倦,又睡著了。暗自比較,這應該是坐着睡着的最長的一覺了,再次醒來已是灰濛的天。
原來丘陵和丘陵之間是有區別的。同時低矮的丘陵,廣西的總是裸露着山石,這裡卻可以看見泥土,肥沃與否不知道,但山中總是滿滿的春天的綠,間或顯露隱藏在山林的屋舍,微翹的檐角,象水牛的犄角,這裡算是把“峰迴路轉”,“樹木掩映”演繹到極致了。突然,我意識到自己真的離開了生活了十幾年的家鄉,這般就應該是可以遠離了。
火車還是不緊不慢的駛着,原本的期待在等待了一個多小時之後還是沒有出現。火車只是穿過一個一個隧道,數不清的隧道。手機的信號從那時起便沒有在從零變成有。這火車會不會就這樣一直穿越着,穿過時間的間隙,停在了那個傳說中與世隔絕的小鎮,留一批逃難者,接一撥酒醉人又再返回。
出了火車站,又立即奔上旅遊大巴,由吉首向鳳凰縣城開去,向著山中的鳳凰小鎮開去。可這一路是山群環繞沒有錯,但車子卻是行駛在說不清幾級但肯定是很高級的水泥築的路上,揚起時代的飛塵。算了,沿途是如何的無妨,只要鳳凰依舊是那個邊城就好了。摻和着這樣的想法,我又在車上睡著了。
最後一次在路上醒來,剛剛好可以下車。看到的仍是筆直的大道,少了點高樓林立,卻還是沒有任何古城的痕迹。於是只能想着鳳凰涅槃了,現在卻沒有重生。接着,打了個電話預定房間客棧的老闆娘,才知道還未進入鳳凰城。剩下來的是,要打個的,四塊錢,接近。
來了卻未發現自己離開,到了仍未感覺自己來了,太過快速度的接近自己的期盼竟是失望。我不敢相信這是鳳凰縣城。倘若是整齊的喧囂也就罷了,它似乎成了雜亂的無聊。我找不到任何古城風跡,只是個現代與過去之間惡臭和塵磨撲襲而來。此時,心裡竟一點一點的平靜了。聞着這個早已沒有酒香瀰漫的縣城,我不怕再見到一個逝去的鳳凰古鎮的模樣了。於是匯入我從未想象到的瘋狂的人流,跟隨着走向那個古鎮的象徵——虹橋。
一步步踏在仍舊滄桑的青石板路上,不是雨日,沒有丁香,沒有紙傘。虹橋沒有懸念出現在我眼前。用一個詞形容,我只能想到古樸。木質的虹橋,靜靜地卧在沱江上。沱江被密密麻麻的木質建築圈住,看不到一點風致。密集的屋舍堆積成一條條狹斜的小路,竄流着瘋狂的人流。嘀嘀的鳴笛聲,哄哄的馬達聲,由橋的這頭穿到那頭,久久消散不去。有那麼點70、80年代的鄉村小鎮的味道,這似乎是這裡最久遠的事了。
飄搖的還有酒旗,響徹的還有山歌,轉動的還有水車,究竟為何還有保留?原來商業的文明還是需要古舊的落魄來充當它華衣。被迫一直的走着,沒有停留的空間。
好不容易擠脫一撥人流,被推搡着來到沱江邊,對比着想象中的濕漉漉的石板街,斑駁的屋檐,悠長街巷……渡口,吊腳樓,烏篷船,雕花木窗,溪橋月夜……今日的天不是霏霏的細雨,纏纏綿綿地把春的慵懶揮灑到極致,遠山近水一眼無遮沒什麼黛色薄霧中,沒有一川煙雨。紅色砂岩砌成的城牆佇立在岸邊,南華山襯着古老的城樓,只是都沾滿了人,連北城門下的河面上橫着一條條窄窄的木橋,以石為墩的跳岩上都在堵塞。
停留不得的繼續走着,匆匆走過每一處歷史的痕迹。可痕迹總是被喧騰的酒吧,嘶吼的聲音掩蓋,我在鳳凰聽不到了歌唱。泛舟的人很繁,10——15元一個人,每一艘都滿載着出發,空蕩着歸來。船夫還是奮力划渡,只是沒有了翠翠和爺爺的笑音。
堂皇轉眼凋零,喧騰是短命的別名。
我走了鳳凰三天,沒有太大發現,回來了也還是那番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