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許是沒有時令,只是春季第一場雨,把復蘇的大地滋潤的鬆軟,使犁耙可以犁出完美的壟溝,人們便開始了一年中的一份工作。在地下眠了一冬的草籽,早已迫不及待的探頭沐浴着春季第一縷陽光,呼吸着沒有冰霜的空氣。河床上的沙石少了冬季的寒氣,不用擠在一起取暖,鬆散在河灘上,等待春雨洗去身上的污垢。冬季似針般的柳條也變得柔軟如絲,在微風中跳着從雪花那裡學來的天鵝湖,又像是一個長發披肩的貝斯手在搖滾,只是少了重金屬的激烈。
在棚里養了一冬的牛馬,好像突然不適應肩上的木套和身後拖着的犁耙,走得異常緩慢,不過也好,走的緩慢能犁出筆直的壟溝。人們排着隊跟在老牛後面,有掌犁的,撒種的,施肥的和和壟的,像一群排着隊過路的鴨子,搖搖晃晃的慢走着。其中分工很明確,環環相扣,小時候也曾參與其中,但都被大人們以礙事為由把我拎到地頭看東西。經一番觀察,看似簡單的流程其中另有技巧。首先掌犁必須耕直,這自然不必多說。撒種,每次撒三四粒,既防止有死種長不出苗,又能避免苗太多爭養分,導致苗長的全都矮小,另外,種子撒在地上必須要用腳踩一下,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力氣太小,用力過大把土踩實了種子長不出來,踩輕了種子沒有與泥土充分接觸也長不出來。施肥和和壟都要均勻,肥施多了會把種子燒死,土不均勻不利種子生長。
大面積的耕地大都離家較遠,腳踏晨光去,身披夕陽回,所以人們會帶很多食物去田間充饑止渴。百無聊賴的我坐在地頭把帶的食物嘗了個遍,回來歇息的大人看見滿地狼藉,只能哭笑不得的在下次耕地時,讓我騎在牛背上,與大人同行。可是小孩子好動,不時的用手使勁的拍牛背,驚的老牛用力不均,耕出來的地也如蛇行,大人沒辦法,索性第二天把我自己扔在家裡。但也不必擔心我一天的食住,鄉下的孩子都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無論是中午還是晚上,只要是飯點,去誰家,主人都會狠熱情得為你添一雙碗筷,好菜端到你下巴旁,吃的直到你見了鮑魚都難以下咽為止。這種熱情是發自內心最樸實的招待,而不是在五星酒店,主人對客人佯裝出來的,只為擺闊充場面的熱情。
午後,飯飽食足,村子里的小孩不約而同的都聚集在村中央的大槐樹下,共度一天之中最快樂的時光。大槐樹足有一抱粗,連着有五棵樹枝錯雜交縱,分不清是那棵伸出的手臂,夏季橢圓形的葉片密密麻麻得把太陽的光線拒之天空,不漏下一絲光,嚴嚴實實的蓋住樹下的一片空地。
清晨,青壯人都下田幹活,老人們都會來槐樹下散步或是坐着呼吸槐樹散發的體香,那也許就是延年益壽的妙藥;午飯前,下田的人都回來了,筐里裝滿了田裡的作物,女人們坐在樹下採摘豆角、玉米、茄子,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中午怎樣為自家的男人們呈上一桌可口的下酒菜,不時傳來北方農村婦女特有的敞懷大笑,一笑解千愁的笑,讓人原本拘謹的神經馬上鬆弛,不禁跟着一起笑起來;晚飯後,夏季天長,農村晚飯早,飯罷天還亮着,人們抖去一天的勞累來到大槐樹下,坐在大青石板上閑談,直到夜幕徹底佔據天空,鄉下沒有路燈,只有各家亮着的的燈,遠遠無法把鄉村照如白晝,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夜晚,才能讓人安眠。雖然漆黑一片,但人們不用眼睛相互識別,只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了,“嘿,老張,你兒子從城裡回來,你咋不回家陪你兒子。”“他媽在家就行了。五哥,你是不知道,這熊孩子在城裡養了一身毛病,領個媳婦回來還非得給一千塊錢還零上一塊,俺把他拉扯這麼大,還得花錢給他“買”個媳婦。”“唉,也不知道那城裡人怎麼想這麼個規矩,什麼千里挑一,比咱鄉下人還迷信。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現在的年輕人可不像咱那會,你看你,沒花一分錢,用個牛車就把你家弟妹娶回來了不是。”說罷,人們仰面朝天大笑,逗的大槐樹也“簌簌”嘻笑。
大槐樹下一天大部分時間都被大人佔據着,只有午後天氣燥熱,大人都在家午睡,才閑出這裡歸孩子們。有的孩子被大人留在家裡午睡,孩子也不哭不鬧,乖乖的躺着,大人很快的睡著了,孩子就趁機跳窗跑了,這可是一群孩子商量出來的最自豪的點子。孩子們只是在這裡集合,這裡除了一些大青石沒什麼可玩的,所以孩子們成群的跑到山上。
說到這座山,不算太高,但也長滿了樹,在山東可以俯瞰整個村子,所說村子里人世代生活在山腳,但這座山沒有名字,因為在村子前面,人們索性叫它前山。山被樹林和草坪覆蓋,只有一塊空地是石頭表面,長不出草,像得了皮膚病一樣,呈着紅褐色,這塊石頭空地就是孩子們的陣地,刻滿了孩子們的笑聲。
男孩在草地里摔跤打滾,女孩學着男孩打滾,從山頂往山下滾,直到停了為止,站起來時頭暈暈的,站不穩便又一頭栽倒在地上,惹的其他孩子哈哈大笑。山下堆着不知誰家的草垛,像一座房子那麼高大,草垛旁有一棵白楊樹,有七八層樓高,雖說白楊樹下面光禿禿的不長樹枝,但鄉下的孩子個個是爬樹高手,用老人話說就是“一群猴崽子”。爬上樹之後,在望草垛上跳,草垛很軟,跳上去像是公園裡的跳跳床一樣,孩子們輪番上陣,竟把草垛踩矮了足有半米。有一次,我在跳的時候用力過猛,在草垛上沒站穩摔到地上,把腳扭的筋骨全錯位,腳腫得像個大饅頭,被迫關在家裡在家養了一個月。孩子們每天在陽光下瘋跑,個個曬得鐵一般的黑亮,那一個月我幾乎沒出過家門,因此變得白了許多,和其他孩子明顯對比,所以從那以後其他的孩子都叫我“小白臉”,其實孩子們不懂什麼是小白臉,只是覺得我比他們白,只是覺得好玩罷。
孩子們熟悉山上每一株野花,每一棵野山楂樹和每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它們都是孩子們的夥伴,也是孩子們長大后最留戀的童年。
春耕是一年之中除了秋收之外最熱鬧的時候,春耕幾乎都是以家庭為單位,一家老少用牛車拉着化肥和種子浩浩的去田間,有說有笑的開始勞作,談論的多是前幾天的雨是多麼及時、今年種子好,一定比去年豐收,最後,男人不忘叮囑自家女人“我說,今晚回去多炒幾個菜,把大哥和狗兒叫來,俺哥幾個好好喝喝。”傍晚,家家炊煙冉冉,男人在炕上擺好酒杯,杯杯倒滿老燒,只聽屋裡傳來——“干”。
女人吃罷了飯,領着孩子去大槐樹下乘涼,瘋跑了一天的孩子也累了,安安靜靜的依偎在媽媽身邊,時而聽聽大人說話,聽也聽不懂,又轉頭獃獃的望着如孩子的眼睛般寧靜、單純的夜空。鄉村的夜空深邃的像黑洞一樣,一不小心就會被吸進去難以自拔,城市只能看見月亮,看不見星星,更別說流星。孩子有足夠的耐性,盯着夜空看了半天終於看見流行的尾巴,便興奮得大喊,忙做許願狀,其他孩子聞聲也紛紛學做,不管是不是真的,只是不知道許的是什麼願望,我猜多半是希望長大後走出三面環山的村莊,就像走出村莊的人對着燭光許願——再次回到村莊,就算回去,也是物不是,人亦非。
蟋蟀低鳴,夜深了,人們紛紛散去,女人領着孩子回家,孩子側頭問媽媽“種下星星,會長出月亮嗎!”
我的懷念——春耕 標籤:我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