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生在鄉下,長在鄉下。在家裡排行老二,沒念過幾年書,學過的字忘得很乾脆,甚至她自己的名字。我生在縣城裡,長在縣城裡。在家裡排行老幺,也是家裡唯一的女兒。
從小就認為與母親不親,因為她從不會像其他的母親摟着我輕聲細語地哄,也不會像父親那樣和藹慈祥,語重心長地和我交談。至於六七歲,自己犯了錯,被母親痛打一頓之後,竟懷疑自己不是母親親生的。與母親的交流越來越少,距離拉得很遠,像在兩個世界。
慢慢地,成了父親的尾巴,丟了母親······
隨着年齡的增長,與母親的隔膜日厚一日,距離越來越遠,像兩條平行線,感情似乎已沒了交點。和母親在一起時,似乎除了指責、爭吵,就是緘默······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上大學,離開家、離開母親的時候,歡天喜地,想自由翱翔。不想旅居他鄉,竟莫名想家,居然還流下了想母親的第一滴淚水!放假回家,抱住母親就哭得那一刻似乎融解了所有的冰塊,抹平了所有的空隙。
不幸在返校途中發生了,劫后重生的我多麼渴望母親的懷抱和溫情!終於盼來了母親,聽到她的第一句話:“讓你晚走一天都不行,你看看現在······”脆弱的我剛織建的母愛天空瞬間崩塌!一心想得到的安慰、疼愛卻是母親“無情”的指責:我不該自己去尋死!倔強、自尊、憎恨即刻將剛剛填滿的縫隙撕裂,裂得從這邊看不到那邊!
我兀自強撐完全動彈不了的身軀,要“自強自立”,不看她,更不靠她!雖然我的這一舉動讓母親紅了眼眶,腫了眼,但此時我心冷似鐵,豈會為之動容?
接下來,親人陪伴的日子,我自然選擇了父親。老父的寬容大度包容着性情乖戾的我,我感受着父親至真至誠的愛,心裡卻無時無刻不在埋怨着母親的冷漠,竟至於誰提母親,我跟誰急的地步。
慢慢地,不再埋怨,對母親的感覺開始麻木,不再在乎她說什麼,也不想對她說什麼。有的話僅限於生活中的日常交流,至於畢業后在家邊工作也不願意回家吃住。
就這樣,任由冷漠,怨隙一天天滋生。
到了為人妻時,名符其實地離開母親,沒有絲毫的傷感,竟莫名有一份如釋重負的欣然。
終為人母。
秋去冬來,天氣轉寒,日子一天冷似一天。當孩子將一雙冰冷的小腳伸到我暖和的懷裡,稚聲稚氣地說“媽媽,幫我焐焐腳”時,本能使我激靈了一下,來不及猶豫,我與女兒的身影重合在一起:瑟縮發抖的我,在母親躺下之後,試着將冰冷的身體往母親懷裡挪,將冰冷的小腳往媽媽腿里鑽······心裡一直納悶:母親居然沒有避讓,反而一把摟住我,摟得很緊。呵,不知此刻女兒會不會也感到奇怪:媽媽居然不怕冷?如果會,我想告訴她:“不是媽媽不怕冷,媽媽也很怕冷,也怕你把冰冷的小腳伸到媽媽的懷裡,只是,你是我的女兒。”
這唯一的理由,想來就是母親當初沒有避讓的理由吧!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多事已不復記憶,只是“冬天,母親的懷抱很暖和”是那樣銘心刻骨,丟了它那麼多年,跨越時空,竟記得那樣真切。
眼眶熱了,視野模糊了······
是啊,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難道我還要等到母親鬢髮如霜時,才發現一切都晚了嗎?
跳下床,奔到話機前,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從此,天不再有寒冷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