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才
交秋過後,天氣一天天涼爽起來,何大毛每天幾乎只做兩件事,一是上午騎着電馬兒去城東新區安置房工地轉一轉;二是去萇弘廣場找殺豬匠劉麻子“報仇”。過去在村裡被稱為“棋聖”的何大毛,自從和殺豬匠劉麻子交上手后就從來沒有伸伸抖抖贏過一盤棋,用他的話說叫“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殺豬匠劉麻子原是一個鄰村棋友的徒弟,但劉麻子整死不認這個賬,時常眼睛一鼓便噎他:“師傅,哪個贏棋哪個是師傅。”氣得何大毛吹鬍子瞪眼睛,騎起電馬兒灰溜溜走了,臨走時丟下一句:有本事到李二河壩來操!惹得一幫棋友哈哈大笑。
何大毛原本家在望城坡后的溝里,父母育有三男一女,家中男丁依次為何大毛,何二毛,何三毛;最小的是妹妹,因出生在三月,母親在與父親爭執了三天後,終於做了一回主,給女兒取名何桃花。何大毛兄妹長大成人後,父母便提出分家,家裡三間正房兩間偏屋,三兄弟一人一間,父母把堂屋那間留了起來,其餘四間由四姊妹抓紙砣砣,何大毛手臭,一抓便抓到了靠豬圈的偏房。他老婆劉歪嘴又哭又鬧,三天三夜不得安寧,何大毛火了:“哭個毬,老子搬出去修房子。”那時,何大毛正在鄉里玻璃廠燒窯子,靠着下力流汗,每個月能掙上百把塊,不僅第一個在村裡買了自行車、收錄機還有上千元存款,在溝上溝下算是數一數二的人物。
說干就干。何大毛找到村支書,送上好煙好酒便把村裡養豬場邊的一塊空地批給了他。這地僅有四分,緊臨資資路,汽車拖拉機一過灰塵撲面,還靠着養豬場的糞坑。劉歪嘴去看過後死活不幹說:“在那個地方修房子,不被灰塵嗆死都要被大糞臭死。”村裡有交情好的哥們也勸他,找一塊靠山臨水的地方修一排大瓦房,空氣好不說,也漂亮打眼。何大毛卻有他自己的算盤:一是離玻璃廠近,家裡廠里都方便;二是這是東門大橋資資路邊,交通要道,擺個攤攤修理自行車或加氣補胎什麼的也能來錢。何大毛取出所有存款,又東拼西湊花了近萬元修起了一樓一底的小樓一座,樓下兩間門面出租,樓上自住。三年過去,何大毛還清了修房的外債,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把劉歪嘴高興得永這合不攏嘴。
就在這當口,第一波小城鎮建設浪潮襲來,村裡養豬場也撤銷了,全部修成了一排排下商上住的小樓房。村裡人都說何大毛眼睛毒,“前三十年看得清,后三十年看得透。”何大毛笑笑說:“我就是不相信人平八九分地里能刨出金娃娃。我們這地方隔河就是城裡,俗話說隍城腳下還少了戲看?你不打主意掙現錢,天天去種糧食蔬菜怎麼也富不起來。”村民都覺得何大毛言之有理,凡是有點辦法的人都在公路邊俢起了房子,就這樣,鄉上輕輕鬆鬆就評上了“小集鎮建設先進單位。”何大毛也掙了個“致富能手”稱號。頒獎那天,鄉黨委書記一張瓜瓢臉笑得稀爛,說:“何大毛同志,二天鄉上的大凡小事你都要頂起哈!”何大毛受寵若驚,連聲道:“好說,好說!”大話放出不久,事情就來了。鄉上玻璃廠在紅火了三五年後,由於設備落後,產品單一,質次價高,缺乏市場競爭力,很快便走向破產。一日,鄉信用社主任找到何大毛,說:“玻璃廠還欠着幾萬塊錢貸款,信用社抵了廠里十幾間臨公路的房子,你把它買下吧?”何大毛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說:“主任呀,我就這點家底,哪敢買那麼多房子?”老婆劉歪嘴也在一傍埋怨說:“誇大話嘛,有一顆米就以為可以辦糧倉。”信用社主任笑着說:“沒錢不要緊,你簽個合同,把貸款轉到你名下,房產證的戶也過到你名下,證乃然在信用社押着,房子歸你用,打彎刀打鋤頭隨你。”聽到這話,何大毛眼睛一亮,大腿一拍“干!”也不管劉歪嘴鬧死鬧活,立馬把手續辦了。
何大毛把房子租給人家辦編織廠、殺豬宰羊,房租從每間每月100元不出三年便漲到了每月300元,沒幾年,何大毛便把信用社的貸款連本帶利還上了。
坐擁十幾間門面房的何大毛自己開一間修理鋪,賣點水管燈線之類,每天騎着自行車城裡城外跑,劉歪嘴也早巳脫離了土地在家洗衣做飯看孩子,這不工不農,不城不鄉的日子一過就二十來年,何大毛自得其樂,反正掙錢吃飯。每每聽到城裡人說河對面、農村等等語言時,何大毛便心裡發笑。心想:我一間房的租金怕抵得上你一個月工資吧?心頭雖這樣想,但從未這樣說過。何大毛修水電一有閑暇便在外東街泡茶館,看下棋,聽玄龍門陣,也看唱圍鼓,日子過得逍遙自在,每到飯點便騎着他的破自行車過東門大橋回家吃飯。有棋友時常留他喝二兩,何大毛像觸了電一樣翻身上車便蹬起跑。有不知情的便說:“他怕是掏不出二兩酒錢。”立刻便有知情人反駁:掏不出二兩酒錢?醉死你娃不曉得姓啥子,何大毛的家底可開兩座酒廠。話傳到何大毛耳朵里,他笑笑說:言過了,言過了,溫飽而巳,離小康還早得很。日子就這麼有一天無一天的過着,平平淡淡。何大毛的棋藝卻在這茶館里泡長了,逢年過節,鄉文化站舉辦象棋比賽,他竟然多次拿了冠軍。
一轉眼,日曆便翻到了2009年,眼看着這外東街拆了,從北門往下沱江河沿岸都開發成了一個又一個漂亮的小區,何大毛估摸着該輪到開發河東面了,便三天兩頭往鄉里區里跑,還專門包車上成都保和鄉一個遠房親戚家了解拆遷安置政策。那親戚聽了何大毛介紹的情況,連聲叫道:何大毛呀何大毛,你發大財的機會到了。何大毛不明究里,那親戚便給他挑明了說:“你敢快回去買些拆房子的舊磚、舊瓦、舊預製板、舊門窗把你那十幾間門面房加高,這樣賠下來你就成千萬富翁了。”何大毛眼睛直直地看着那親戚說:“這個怕不得行哦?國家的錢那麼好整的?”氣得那親戚直罵何大毛死腦筋。
拆遷動員會說開就開了,三個村方圓二三十平方公里都在拆遷範圍內,市裡要打造城東新區,聽了動員報告,何大毛激動得幾個晚上睡不着,許多村民都跑到他家來打探情況,有村民說:何大毛眼光高,他簽了拆遷合同我們就簽。何大毛儼然成了編外村主任,他把電視上,報紙上學來的新詞,什麼城市化呀,打造城市經濟新增長極呀,成渝高鐵站呀,會展中心呀,物流中心呀……若干新詞加上自己的見解說給村民聽。末了不忘加上他自己的話:祖祖輩輩想往城裡鑽,這下大家都從農民變市民了。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呀。
村民公推何大毛作為安置房建設的監督員,何大毛絲毫沒有推遲,他說:房子拆了,地佔了,娃兒也大了,賠償款領了,真還不曉得該幹啥子。於是,他每天上午便騎上電馬兒到工地,把每一道工序都過細看了,並做好記錄,好向村民大會交代。施工隊有人開玩笑說:“老何,你還騎這電馬兒幹什麼,早都該買一輛奔駛來開起了嘛。”何大毛瞪大眼睛回一句:“年紀大了,經不起燒包。”便騎起電馬兒,直奔萇弘廣場去。
何大毛唯一不稱心的是沒贏過劉大麻子幾盤棋。
唉,這該死的劉大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