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既沒有電影,又沒有電視的年月里,看村戲算得上是農村唯一的、高雅的文藝生活。那些年,幾乎每個生產大隊都有戲班子。但在一望無垠的漢江平原上,方圓百里,遠近聞名,唱得最好的村戲要數安家洲的戲了。
我的外婆家就住在安家洲。每逢過年,我總和哥哥姐姐們爭着去外婆家拜年。好看上幾場戲。我記得有一年正月初二,母親讓二哥瞞着我去外婆家拜年了,我知道后哭着鬧着拼死拼活硬是頂風冒雪一個人攆了去。到了外婆家,我的衣褲全濕透了,手腳凍得像紅蘿蔔。惹得外婆又是疼,又是埋怨:“唉,你媽也是的,讓娃子們來看戲唄,還讓一個來不讓一個來的。”
戲還沒有開台的時候,我就和老表們扛着板凳隨着人流朝戲場子涌去。
戲場子就在大隊部跟前,很寬敞,露天的,能容納幾百千把號人,最顯眼的是戲台,搭得有一人多高,用磚和條石碼的,很牢固,頂上還搭了油布,兩邊砌了磚牆。太陽還沒露臉兒,戲場里早擠滿了人。前邊的人坐着椅子,中間的坐着條凳,後面的人站着,再後面的索性站在凳子上。有幾個不懂事的孩童在人縫裡嬉鬧,引來一片斥責。戲場周圍的樹上還有三三兩兩的頑童在樹丫里盪悠。
安家洲的戲從不拖台。一陣“咚嗆咚嗆咚嗆嗆”的鑼鼓釵子打過鬧台。在悠揚的二胡、笛子聲中,絳色的平絨帷幕徐徐地裂開一道縫,漸漸地越拉越大,於是仙境般的布景顯山露水地映入人們的眼帘。
上演是現代革命京劇《沙家浜》。演員上場了,粉了臉,化了妝,着了戲服,一字一板的,很像回事兒。胡傳魁的草包相維妙維肖,刁德一的奸詐陰險讓人切齒咬牙,阿慶嫂在察顏觀色周旋應付……一會兒槍聲大作,一會兒風平浪靜;一會兒西皮流水,一會兒搖板慢板。戲裝、道具、布景都很講究,跟後來電影里的幾乎沒什麼區別。所以,滿場的老老少少都瞪大了眼睛生怕放過了一個情節、一個動作、一句台詞,連吃奶的孩子也知趣地停止了哭鬧。
安家洲的戲果然有幾分功底。演員們一長溜的台詞直背得滾瓜爛熟,翻滾打鬥走步圓場動作也十分老到嫻熟。當然,偶爾也有個別主角打了耽擱,臨時找個替角,免不了還出洋相。一次,扮演郭建光的角兒患了感冒,替角沒唱上幾句就忘了台詞,報幕的又是兩個外行,還在幕後爭論着“括號里----不唱”,被“郭建光”聽了去,也堂而皇之地扯長了腔調來了句“括號里不唱”,等台上台下的人反應過來后,直笑得前仰後合。
說實話,小時候,我也不懂得什麼演技,只是跟着大人湊熱鬧,現在看來,安家洲的戲除了字正腔圓,有招有式,認真投入外,演員的標緻是無以類比的,有幾個演員是我的親戚,回家后卸了裝,洗了油彩,一個個都是倩姐俏妹偉男子一表人材呢,因而,三鄉五里的年輕人都願徒步走上十里八里到安家洲看戲,以飽眼福。那時候人們編了一句順口溜:“安洲的戲,孫店的台,不看軒庄的歪歪歪。”
正月里,雖然地凍天寒,滴水成冰,但戲場里,男女老少的都抄着手,跺着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戲。完全被戲里的人物、情節、場面所吸引和陶醉。安家洲的戲每年從臘月三十晚唱到開工才壓台,正月十五還得唱上兩天,很多戲迷幾乎場場不挪。
安家洲的村戲的確迷人,它給我的童年帶去了許多歡樂。直到現在,二十多年過去了,那一幕幕戲,一場場景仍像銘刻在我心裡,怎麼也抹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