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中國活字印刷術成功列入“人類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那一刻,我就不由自主地萌生了重走東源的念頭。因為這個村的木活字印刷術正是這次申遺的主體,與我有着不解之緣。
東源生活在溫州瑞安西南部的平陽坑鎮,濱海倚山,住着1800多人,似乎很普通的一個村莊。它東傍飛雲江,背倚東嶴山,右鄰黃岩山,幾十上百幢新舊房子包括一幢教堂、一座宮殿象一把黑芝麻集中在十里沃野、千頃阡陌的中間,顯得突兀而張揚,屋宇之間,小橋流水,竹樹婆娑,濃郁的南方鄉村風情。一條清清的小溪從大山走來,穿過村前漫步走向飛雲江,典型的風水寶地。2001年冬以來,“千年古文明還在我們身邊:東源村再現木刻活字印刷術”、“山旮旯驚現千年活字印刷”、“代代相傳的絕技——活字印刷的活見證”這樣的文章和配套圖片一次次出現在國內外各種媒體,甚至出現在新華社通稿和全國網絡之中。東源正是這些圖文所指的“中國唯一的木活字印刷村”,不,是舉世唯一。於是乎,普通的東源想再普通也不能了!
東源確實不簡單。進了東源,我來到一座六開間三合院(俗稱“五隊老屋”)。這座院子的台門高大而氣派,懸挂着“中國木活字印刷文化展示館”匾額,顯着古樸,透着深厚。進得台門,看到盛開的花朵、與人比肩的樹木,端莊穩重的叢叢綠竹,我頓然想起了幾年前的光景,想起了家鄉同樣竹樹遮擁的老家,感到分外親切和溫馨。這座古宅院始建於明末清初,曾經破敗不堪,2003年被政府出資收購修繕后煥然一新,從此作了中國唯一的木活字印刷文化展示館。當年,因為時住鎮委書記胡志躍的一番介紹,庄穎昶、黃國宏等記者的幾番深入採訪,中央電視台等各級媒體的發掘、宣傳,東源的名聲逐漸傳遍全國甚至國外,而集中宣傳東源的木活字印刷術,宣傳祖先的偉大發明,特別是演示和傳承活字印刷技藝都需要有一個場所,而找這樣的一個場所就成為當務之急。當地的有識之士考慮:這場所設在東源最為現實,也最有意義。就為找個場所並且把這一場所(“中國木活字印刷文化展示館”)“落戶”東源,從春至冬,再到第二年大年初四,當地鎮、村幹部隨着我(時任瑞安市寨寮溪風景區管理處副主任)三、五天一趟,十來天一次,到村裡反反覆復地跟有關住戶磨嘴皮,話家常,談條件。上門的幹部們幾乎無一不挨過抱怨、責問,幾乎個個受過責怪,卻無一人退卻,也無一個放棄,就為了心底的這份信念!堅持了大半年時間,還玩了點策略,五隊老屋的老住戶們終於自願簽下了轉讓的文書,之後立即安排修繕,辟之為展示館。我先是由於領導囑託不得不儘力,沒多久就出於文化人的自覺真誠地奔波,而他們不堅持也照樣拿工資當幹部,卻為了一件不能給自己帶來那怕一點蠅頭小利的公益事業,不怕挨罵受氣,一年如一日地堅持着,不達目的不罷休,特別是一個叫吳小淮的廣告公司老闆、瑞安有名的文化人,從參與展示館選址、制訂修繕布展方案起,九年來一直痴迷追蹤譜師們的行蹤,記錄他們的經歷,記錄每道技藝工序,不但付出了數萬元的經濟代價,而且為把敬散各地的譜師組合起來,競不惜跪到一位不理解的譜師面前:“給一個面子行嗎?”,真的很難得很不容易,尤其是在人慾橫流的當今社會!如今,這館、這村每年迎來送往成千上萬與東源人並不沾親帶故的遠近客人,宣傳着瑞安,宣傳着浙江,宣傳着中國悠久的印刷文化,樹立着東源“中國活字印刷文化村”的高大形象。看到這一切,我和當年的村支書、如今的展示館副館長老王談笑間露着欣慰:當年為此挨罵受氣的人們聽說這一切一定也會欣慰的!
東源確實不尋常。展示館展示大廳一幅幅精美的圖片與詳實的文字、展櫃里一本本東源人“梓輯”的宗譜、一幅幅木活字印品和棕刷、雕刀等工具及字模,向我們敘說著印刷術的滄桑變遷,證明着古代中國人發明木活字印刷術的確鑿無疑:是唐代中國人發明了雕版印刷術,是北宋慶曆年間的布衣畢升(?-1252年)發明了活字印刷術,是東源王氏的先祖王法懋(元時隱居閩省安溪縣,“教授善身,化俗譜之修”)首先把木活字印刷術引進宗譜編印這一中華民族特有的人文工程;1990年以來在寧夏、甘肅等地出土的《吉祥遍至口和本續》、《維摩詰所說經》等世界上迄今發現最早的活字印刷品都是宋代中國人的“產品”………。這些都是實打實的,是來不得半點虛假的。在展示館的“演示廳”,王法懋的第二十代孫王超輝等譜師給各地來的客人逐項演示着木活字印刷的流程,揭示着東源“梓輯”工藝的奧秘:採訪(開丁)、理稿、排版、校對、印刷等十幾道工序,道道含有真功夫,說明着東源祖傳的“梓輯”技藝的考究和深奧。上好的棠梨木作刻字材料,雕刻古拙的老宋體字模,刻字印書講究順序和輕重適中;誦讀“君王立殿堂,朝輔盡純良。庶民如律禮,平大凈封張。……”等160字的祖傳歌訣檢字,“五代同堂”的版式等無不彰顯着東源木活字印刷術的鮮明特色和重地。每次來到展示館,走着看着,我總感覺自己走進了歷史的隧道,心裡不由充滿着敬佩和自豪。
東源是個重證據、重傳承的村莊。幾年如一日,只要有客人來,展示館就給客人播放《深埋的物證》、《木活字印宗譜》等片子。這些片子都是央視、浙視的影視人員們以紀實手法拍攝製作的。“這裡的每一個步驟,都和元代王禎的描述如出一轍。他們的做法,似乎就是從古代原封不動流傳下來的……”。是呀,東源證明着中國,證明着先進文化的旺盛生命力,證明着瑞安人對先進文化的不懈追求,證明着瑞安人昂揚的精神狀態!儘管現代印刷業已十分發達,儘管電腦排版已風行全球,但東源村這些“傳人”們仍然以自己的虔誠傳承着木活字印刷這一門祖傳“手藝”,以自己的辛勞堅守着這一併不很賺錢、“錢途”並不好的“絕藝”。這種虔誠,這份堅持,令我等肅然起敬:這些不就是活“國寶”嗎?面對這一個個身懷絕技的木活字印刷“傳人”,面對這批貨真價實的證物證據,個別外國人對古代中國人發明活字印刷術的懷疑論調可以休矣!那些“懷疑論”者們該到東源來走走,來看看了:事實是最好的“證人”!
然而,這東源這村裡掌握全套“梓輯”工藝的目前只有十幾個人了,而且其中絕大多數已上了年紀,有的很少用木活字而改用鉛字了。如今,除了王超輝的兒子勉強同意跟父親學這一門難學的“手藝”外,幾乎還沒有一個年輕人表示過願意學的意思。如何讓這一門手藝傳下去,已成了一個大大的難題。這現實何等嚴竣,何等令人擔憂啊!我想:以自己的方式好好呵護她、保障“梓輯”技藝代代傳承是每一個國人的使命,更是當地人和當地政府的義務和責任。如今這一“手藝”已成為世界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我相信當地人、當地政府一定會肩負起歷史的重任,決不會重申報,輕保護的!中華詩詞學會顧問周篤文詩云:“絕藝千年一線牽,東源文物似晨星。開新復雅吾儕事,獨立高岡聽鳳鳴。”保護“國寶”,人人有責,吾等平民民也該盡綿薄之力的。誠哉斯言!
此文已刊於《散文選刊》2011增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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