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中最使我刻骨銘心的是春天。春天給我的烙印是飢餓。
從記事起到十七歲高中畢業,飢餓的陰影一直在我頭上盤旋,揮之不去,望之膽寒,這期間的感覺只有一個:飢腸轆轆。
糠菜半年糧,其它季節都好對付,唯有春天青黃不接的日子難熬。此時隊里分的糧食已所剩無幾,菜也沒有,花籽面、高粱面、紅薯乾和紅薯渣是飯桌上的常客,買返銷糧能吃上一點玉米面就是上品,麥子面極少吃,總不敢有那奢想。上小學時,回家放下書包第一件事就是搬着凳子看屋樑上吊著的竹籃里有什麼吃的。家裡沒有,就和同伴到外邊去找,此時地里除了麥苗和樹木,自然沒有可吃的,於是就在村裡轉。有一次竟在一戶人家掛在樹上的蘿蔔纓中發現了美食,年前收拾紅蘿蔔時,用刀切下的蘿蔔根蒂,經過幾個月的晾曬,甜筋筋的。於是,每天下了學不回家,找蘿蔔纓,整個村都被我們三個小夥伴找了個遍。
上中學時,家裡的日子仍沒有多大改觀。早晨上學時喝兩碗稀飯,走不到三里路肚子就咕咕叫,便拿出作午飯的兩個餅子,一小塊一小塊掰着吃,有時走不到學校,就把午飯也裝進了肚裡。等到吃午飯時,便找個向陽的地方躺着,下午回家時幾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那會兒興開門辦學,整天就盼着到附近村去勞動,因為幹活兒多少無所謂,可以敞開肚子大吃一頓。
最困難要數上世紀八零年的春天,當時母親已重病在身,治病花了許多錢,使本來就清苦的家雪上加霜。那年的大年初一全家連一頓餃子也沒有吃上,下午父親就把我送到了學校。走時帶的半布袋玉米面菜糰子(這是過年準備的)經過二十五里土路的顛簸,到學校時都成了散沙。
於是每天早晨從食堂買二兩稀粥,捧兩捧菜糰子攪和后吃下。中午則用半碗熱水泡一泡,班主任周老師了解我的情況后,把我的助學金由四塊變為六塊(全班最高四塊),我這才每月能買上三四塊錢的菜票。饞得厲害的時候,就狠狠心買五分或一毛錢的菜,學生食堂大多是水煮菜,上面飄着幾星油花,到宿舍后我便很精心地享用這半碗菜,先把餅子掰成小塊泡在湯里,吃完第一個餅子后,再就着菜慢慢吃第二個餅子,吃完菜后沖半碗熱水,作湯喝,其實這湯也就是水,只是心理上還是菜湯的感覺。
最使我傷心的是在這年春天,五十三歲的母親帶着一生的辛勞和無限的遺憾,匆匆辭別了人世,打發母親入土后,我懷着近乎悲壯的心情回到了學校,開始了一個多月的高考衝刺,想法只有一個,我一定要考上學,因為在當時這是我擺脫飢餓的唯一選擇。後來高考成績公布,學校通知我去填寫志願時,我在母親的墳前痛哭了一場,因為這遲到的喜訊,母親沒有看到。
現在,如煙的往事許多已經忘記,而春天留給我的烙印卻一直刻在內心深處。那時的許多事都是外界客觀因素造成的,個人的經歷也就算不上什麼。而今我卻感謝春天留給我的烙印,因為面對這紛繁的世事,這烙印使我時時警醒、自勵,不敢懈怠。
春天的烙印 標籤:放牛班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