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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埕老市(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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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埕老市

  四

  要說舌尖上的大埕,當先說這間老市場正南頭的大店鋪。

  這間食店單就風水上就佔了先。它在老市場中央的四方長亭南面,氣勢上幾乎橫貫了整個市場,開間廣闊,有收官兜底的格局。店鋪裡面疏疏闊闊地就可擺上二三十張桌子,南面靠里一溜排開是熱氣騰騰的開放式的大櫥鍋灶,高大的檯面上擺滿了貨真價實的大埕肉丸、肉卷、咸面,各式水靈靈的時鮮蔬果。在那個一般人家還不能天天吃肉的年代,由它發出的香味對每一個到過市場的鄉里人都充滿誘惑,讓人覺得人活着,縱有千般不易,但單就一個食字就會令你生出許多美好的念想。

  食店的南面另開有一排長長的窗檯。每天早上,當著趕早讀的學生和其他來來往往的鄉里人,一字排開四五塊大砧板,四五個壯身大漢各自手執兩把大鐵棒,對着砧板上的豬肉千錘萬煉,哼哈有聲,讓人想起門神上操一對鐵鞭的好漢秦瓊來。

  肉茸一陣翻飛之後就會被放進一個大鐵盆,由店鋪里的師傅好一陣揉,就沒人理了,原理大概相當於北方的餳面。好一陣,大師傅才出場,大模大樣地看了看,順勢拍了拍,整個肉團好似重又長在一起了,就伸手一抓,一個圓滾的肉丸就變戲法一樣從他的虎口處生了出來,眾人都圍過來看,他卻一鬆手讓剛剛成形的丸子重又回到盆里去,這才說,好了。於是剛剛執棒的幾位好漢就開始了更加緊迫的勞作,一手抓丸成形,一手豎執着一把瓷勺,一下一下地將丸子舀下,拋出一條條弧線飛入四五口熱氣衝天的大鐵鍋里,急急如雨點。奇怪的是,一個個老粗大男人,干起這活兒比姑娘家鉤花還輕巧而快。

  待到沉下去的生豬肉丸子重又浮了起來,個頭就肥白了些,密密匝匝地擠滿了整個鍋面。這時就會有人用一把大竹籬撈起放在一個個的竹匾里,及時地端到店鋪的大前台上。只見這些丸子粒粒都出落得圓滾筋斗,顫顫地呈在人面前,要不是聞着就香倒人,模樣兒真讓人捨不得吃下肚。

  少年的我就是這樣想的。

  七十年代的孩子是真正的孩子。我們的上一代大多經歷過戰爭,再上一代更是歷盡世事滄桑,於是我們這一代肩負了三代人的孩子氣,但終究不敢有今天孩子的驕橫氣。一大清早,我會幫着大人收拾好早餐碗筷、桌凳,掃地,並做出要帶好兩個弟弟的樣子。這時,我爺爺就會說,孩子們,給你們幾分錢,可千萬不能亂買東西吃。我們自然歡天喜地,因為這樣新的一天才告開始。

  有了錢的我另有與其他孩童不同的打算。我會將兩個弟弟的零花錢集中起來,三個人一起來到市場里的這間店鋪,用一毛錢買來一大碗面,然後三兄弟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碗里的肉丸、肉卷、麵條,連同不知為什麼到今天怎麼也吃不到的美味麵湯。你要是二十年前問我,我真能告訴你每一粒肉丸子、每一口湯的些小差別的好味道!

  但我卻不敢忘記我爺爺專為我做的一式特別的湯的味道。

  我的爺爺高高瘦瘦,平時對我們三兄弟特別是對我很嚴格。我不小心坐在靠背椅上、或學着大人盤二郞腿、或手裡拿着筷子的同時還拿着勺子、或與大人的手交叉着夾菜、或邊嚼東西邊說話,就會批評我們。但爺爺在我讀書寫字時總靜靜地一次次地為我擦煤油燈的玻璃罩,又一次次地問眼睛累了嗎。而且,如果我一牙痛,他就不單帶着我到衛生所上一種叫做冰硼散的葯,還堅定地判斷我一定是虛痛,並要親自為我買來一隻豬腳,用綠豆煮再放些紅糖給我吃。

  我的爺爺在我上二年級的時候就走了,我一次孝敬爺爺的機會都沒有。

  我讀初中的時候,每天來回在家裡與鎮中學的路上,都會默默地面向著爺爺的安息之地暗暗祈禱。到廣州讀書,我會在過年的時候,獨自來到爺爺的地方,靜靜地跪下,放好一對桔子,沒有憂傷,沒有特別的祈求,只是看看站站就回來。

  因為,我認為,我怎麼也不能向我善良的爺爺要些什麼。

  除了他從不表達的深沉的愛,他還有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