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雨 襲 襲
艾米白
一城煙雨。從昨日黃昏下起,一直沒停。正好讀到她博文里的一首新詩:“那時候已近六旬的父親母親還手執竹桿/在樹下欣喜地粘蟬”,突然就憂傷了,在繾綣元曲里沉溺多日的心神,被一陣涼風吹得四下奔逃。天蒼蒼,路漫漫,黃葉舞庭院。斜風蕭蕭,細雨瑟瑟,流蘇般披垂着秋韻。靜坐窗前看朦朧的雨幕,雨絲透過紗窗輕拂我臉,像母親涼涼的手指,那略覺粗糙的溫柔令我鼻酸,隱隱有淚光浮動。
不意已錯過了多少珍貴的年華啊。我離開時正逢初春,經歷了一段無比艱難的旅程,落腳的當日,濟南肆虐着一場聲勢駭人的沙塵暴。剎那間天地變色,飛沙走石,撲面生疼。當時有種末日來臨的錯覺,那是在懲罰我的不孝,因為我自私地將親人統統拋舍、抑或是因為我的離去催白了雙親的鬢髮?是了,我所受的懲罰還輕么?今春父親的病已經讓我無數次痛恨過自己了。
失落了?她問我。
是的,我說。你好幸福,我嫉妒。回復中發上一個火大的表情,再加一張大哭的臉。曾幾何時,兒時的任性已經在現實中收斂殆盡,只能在網絡上偶爾放縱一次。
你的這些年,我們也一直在為沒能和你一起度過而耿耿耿於懷啊。她回復說。
我像個孩子般痛快地哭出聲來。多久了?一直壓抑着心底那根脆弱的弦,努力將平靜的面孔維持了又維持。每日里幾乎偽裝得天衣無縫,笑裡藏刀,詼諧的笑談中智計百出,殺人於無形。只有在某些夜裡,一個人獨對昏黃的燈火,心裡會湧現出多多少少的惆悵來。這個時候我常常會對着鏡中的自己問一句:還要漂多久呢?
還要漂多久呢?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綿吹欲碎,繞天涯。納蘭啊納蘭,此情此境,感同身受。記得那日與二姊一家游黿頭渚,坐船到太湖仙島,下船后從碼頭的水域里看見幾大片浮萍,綠綠的,隨着水波漂來盪去,偶爾打過來幾個稍大的浪,就隨着流水漂出去,漂出去,果然是沒有根的。那時候就懷着一腔傷感,覺得那就是現實中的自己。浮世的浪啊,給我回家的方向,我要回家,我要回到我的來處。
千萬不要問我的來處。我是最愛迷路的那種人,尤其在煙雨迷茫的秋日黃昏里,站在空茫的街頭,任頭髮和衣裳被細雨打得透濕,連帶一顆心也濕漉漉的,一下一下地滴落着冰涼的雨水。如果你在雨天的街頭看見一個眼神迷離的長發女人,纖細的身形里藏不住迷失的凄惶,那一定就是我。那個時候,請你一定要給我一個微笑,為我指一個方向。知道嗎?只有微笑的指引能夠溫暖一個迷了路的人,如同太陽融化冰雪,如同火焰驅散黑暗,如同兒時母親牽着我的手,走出黑暗的那條街。
母親,我的母親。我一直是你身後的小跟屁蟲呀,怎麼就離得你這樣遠?她說你和父親在樹下欣喜地粘蟬,怎麼我就連那樹都忘記了模樣?那十數年錯失了的歲月,成了一塊染了淚痕的絹帕,帕上是她刺痛我眼睛的記憶,帕中皺皺巴巴包裹着的是我的心,因為錯失,所以緊縮。那顆心喲,像一顆溝壑遍布的山核桃,沉甸甸的,裡面卻沒有核桃仁。
雨還在下,還在下。都說一重秋雨一重涼,可是雨還沒有下過幾場,這座城市已經不勝寒瑟。電話里,母親說江南是晴天,二十九度,秋老虎的餘威不容小覷。我打了個寒顫,起身推上窗扇。相隔僅七百公里的距離,卻是東邊日出西邊雨,感受如冰火兩重天,就像這十幾年相距並不遠,我們各自的生活里卻缺失了對方。雨還在下,地面成了深深淺淺的水窪,昏黃的顏色,看在眼裡,一剎那的工夫,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