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車輪轉得飛真呀,父親今年已經83歲,身體一向很好的他,被一場心梗,一場腦梗擊垮了!他喪失了部分的記憶力,喪失了部分行動功能。但最本質、最丟不掉的東西卻永遠刻在了他的腦海里。他不對女兒說心裡話,怕麻煩女兒,卻時常對母親嘮叨想穿一身軍衣,戴上過去的獎章照個像。
父親大半生戎馬,得過的獎章無數,那是他的驕傲。可是,父親從不把這些當做自己的驕傲。轉業回到地方后,那些親戚朋友來到我們家可以隨便翻檢、拿走他們想要的東西,父親的獎章和軍衣自然成了那些人的追求與索取。
父親經常給我們講他打仗的故事:戰鬥如何慘烈;他是怎樣地勇敢和機警;他如何掙扎在病魔的生死線上;那個不知名的,而且再也找不到的農村老大娘如何奇迹般地使他得以復生……。可是父親卻從來沒有給我們講過他立功授獎的事。
現在,年邁的父親卻想再穿上軍裝、戴上他的獎章照個像。我的淚不由得在眼眶裡轉,心裡感慨萬千,我知道這是父親的一個重要心愿。以前,他是從來不給家人提任何要求的,況且,他從來沒有給自己照過相,除非是工作需要才照相。我趁着工作的閑暇,給父親買來一套嶄新的馬褲呢軍裝(父親當時的軍銜是少校),母親拿出她在親戚們“搶劫”中珍藏下來的幾枚獎章,我們認真地擦拭着獎章,唯恐陳跡玷污它們。我望着父親的孩童般的臉對他說:“爸,穿上新軍衣,戴上你的獎章,咱們去照相館給你照個像”。爸爸像小孩子似的笑了起來:“好!”拄着拐杖就要站起來。
我把父親攙扶起,替他穿好了衣服,戴上了僅有的幾枚獎章(最珍貴的是一枚抗日戰爭勝利60年紀念章,鍍金的。除此就是一枚二等戰功獎章,一枚解放華北紀念章、一枚解放大西南紀念章)。
一切準備好后,我用輪椅推着父親,母親和保姆跟着一起來到了照相館。
照相館的老闆熱情地幫我把父親攙扶到照相的布景前,看到要給自己照相,父親挺直了早已彎下的腰,拿好了架勢,只等照相。看到父親如此認真的樣子,我的心裡很不是滋味,這可能是父親這一生最後一次照相了,我一定要給父親照出最美的一組相片來!
先給父親照半身的像。我走到父親身後,幫他再把腰挺起來;走到父親的身前,幫他擺正獎章、褊好衣領、扶正手姿。連續照了三張后,我把凳子拿開,讓父親站着再照個全身像,同樣的給他擺姿勢,同樣的給他照了三張。
接着,又讓媽和父親照了幾張半身合影,我還是同樣認真地給他們擺姿勢。
父親的心愿完成了,母親的心愿也完成了。我看着他們滿意的神情,我的淚水再次止不住地往外流,我還有一個心愿啊,那就是和父母合個影,我長這麼大還沒和他們單獨留過影!只好讓父母拿着姿勢再坐會兒。我站在他們的身後,兩手扶着他們的肩完成了最後一張相片。
照相館老闆馬上把相機連接到電腦上,把剛才照的相片一張張放給爸媽看,並從四組中選出了最好的四張準備洗出來,放大。
我用U盤把這組照片拷到了我的電腦里,經常打開看看。在這時,照片上的影像會讓我看到父母由年輕到滄桑的變化,他們的白髮是歲月長河的沖洗;他們的皺紋是歲月刻下的年輪;他們努力挺拔的脊樑是歲月給予的恩賜——他們該休息了。飽經滄桑的父親、正直一生的父親在你該休息的時候留才下這樣的影像!這些相片雖然比不上那些時尚的、亮麗的、青春的、充滿活力的年輕人的照片。現在的人們可以拿着自己的數碼相機隨時隨地給自己和家人拍照;可以穿着各種各樣艷麗的服裝,擺着各種各樣的姿勢拍照、留影;可以像放電影似的展示這些照片。可是,在我的眼裡和心裡父親的照片最珍貴,最美麗的。雖然他已蒼老,雖然只有一個紅色的背景,雖然只有一個姿勢,一種神態,雖然他只有這幾張照片。
2010,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