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落的月光
勞 燕
全世界沒有人不愛月亮，要數中國首屈一指，連兔子也拜滿月。
五千年一輪滿月，中華民族，和月亮建立了何等深厚、親密的關係。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詩經》) 。安大象哀哀，止物類惴惴，月光穿越千古，大慈大悲，光灑人間，九州清晏，憐憫滄桑，照亮了人間的悲歡。
月之曀曀，“金波穆穆，照察幽情”（《晉書·郭璞傳》），從古至今，有太多的隱秘在月光下放飛，“除卻天邊月，無人知（唐韋莊《女冠子》）。”
中秋之夜，“長天無雲，月色如畫”，清涼如水，皦明如鏡，清光可愛，何需萬家燈燭。月色可餐，團圞小酌，“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秋色千層夢千重。
中秋節是中國最美的節日，只因為月亮的緣故。“何人初見月？何年初照人（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月出皦兮，君子之光（公孫乘《月賦》）”。
中國的月亮是一鏡皎亮的心魂，魄生日蔽，明於西照。中國的月亮是歷史的一帖“清肺湯”，中國式悲劇永恆的一面鏡子，將圓缺和悲歡共讀，陰晴與離合同賞。
“月出圜道，光起日耀（《呂氏春秋》）”。
月出皦兮，環山浩渺，雲海幽冥，“百里為品，千里立表，萬里連紀（《漢書·李尋傳》）”，高樓流光，隱山成陰，投光柯間，筵於源潮，籠連池竹，映江湖以幻影，隱煙霧於無形。
月出皦兮，光灑人間。“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李白《子夜吳歌》）”。
從前有首歌：“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際遇不同，幾家景同情異。
中國的月亮是東方神話的一座陽台，所以，中國的月亮是嫦娥的。
中國的月亮很溫柔，“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夕夕都成缺（納蘭性德《蝶戀花》）”。
中國的月亮有光幻千層的悲愴，中國的月亮有一絲棲苦的清甜。清風無價，月能療傷，明月能夠融化人心頭的塊壘，也灑在當代人的文字上，將中國的文學史涼拌在灰藍的月色里。
於是，幽人雅士“步月”成癖，孤獨吟嘯，月飲山河醉。於是，有了李白的詩情醉意，李賀的夢境，周邦彥的綺思，蘇軾的一酹江月。
所以，中國的月亮是李白的，把月色玩得出神入化：“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中國的月亮是蘇東坡的，“同來玩月人何在？風景依稀似去年”；中國的月亮也是崔鶯鶯的，“待月西廂”，詩思詩情全在這廂，但誰知，她莫不是要借月光待張生，免得看錯了人？
千古情場，以花影月下為最佳情調。情侶們“人約黃昏后”，總是選擇“月上柳梢頭”。
中國的月亮是永恆的，永遠圓圓缺缺地亮着，逗人愛，適人遐思。
五千年一輪滿月，君不見，中秋天地間，唯有十五滴清淚。其中有一滴，肯定是嫦娥的，是李白的，是你的，是我的。
忽覺得，故鄉的中秋，中秋的月色，比這些平凡的詩句美多了。
忽覺得，月非月，而是浩渺宇宙的一片紅葉，在仲秋，向人間，正婆婆娑娑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