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

　　舊

　　——秦淮桑

　　【一】

　　周末去淘書齋淘回兩本舊書，是梁實秋的《雅舍小品》和張恨水的《綠了芭蕉》，書頁泛黃，沉澱着時間緩緩的老，像是薄薄鍍了一層沙，散發著妥帖而沉穩的味道。

　　沒有折角，亦沒有划痕，只是舊了。

　　舊了，像一個充滿智慧與慈悲的老人，千山萬水走遍，好風景壞風景都已看透，漸漸修得眉目清明，儒雅，睿智，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樣。

　　你會喜歡，聽這樣的老人說各地的風物，說人情世故，說夢幻空花，人總要活到心清目明，才會發現平淡自有平淡的好。

　　梁實秋亦說，舊的事物之所以可愛，往往是因為它有內容，能喚起人的回憶。

　　有風，有茶，有陽光的日子，舊書在手，一頁一頁翻過，細細讀着，幽幽的墨香散碎在指間，寧靜，而悠遠。

　　最美的時光，與書相伴，讀它的悲愁，亦讀它的歡悅，讀它年少時的抒情，亦讀它老去后的況味。

　　宋體落墨的章章節節，端莊美麗，讀着，並且喜歡着。

　　【二】

　　阿婆的葵扇已經豁了口，執在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絲絲的涼顯得單薄而柔弱。

　　是上了年歲的物件了，現在還有多少人家裡備着一把質樸實用的葵扇呢？輕輕一扇，是雲淡風輕，亦是山明水凈。

　　夏日午睡，葵扇在手，燥熱不敢肆虐，就連窗外鬧心的蟬鳴也稀薄了許多。

　　或者是月明星稀的夜，老樹下納涼，有風，疏疏地從天幕篩落下來，這時，葵扇便可用來驅趕蚊蟲。

　　阿婆坐在屋檐下費力地穿着針線，要縫補豁了口的老葵扇，要縫補舊日子，一隻老貓懶洋洋地窩在她的腳跟旁，曬着太陽，聽她說幾句閑話。

　　她說，昨夜下雨，起來關窗，想起從前泥磚瓦的舊屋，有個陪她聽雨的舊人。

　　嘴角噙着笑，眼裡卻含了淚意，抬起枯瘦的手撫摸那隻窩在腳邊的老貓，腕上一對銀鐲典雅古拙，彷彿多年前。

　　【三】

　　要找一截藏青色的線，在衣襟上，綉喜歡的字。

　　媽媽那隻淺粉色的印花布兜里，有纖細的繡花針，各色絲線，以及兩隻精巧的綉綳。

　　擺放得這樣細緻，是精心收藏的綉時光。時隔多年，再打開來，依然可見她當年針線起落的清喜，是淺的，淡的，也是彌久不散的。

　　“縴手銀針，春衫羅裙，一朵朵，綉滿含香的素心。”這個句子，已讀過多遍，還是喜歡，想着，她也曾這樣帶笑地綉着，一朵朵，俱是細膩柔軟的情懷。

　　拿起一隻綉綳，擱舊了的棉布上一枝出水蓮仍未綉好，看起來卻是半開的模樣，是愈加含蓄韻致了。

　　蓮，開在清水中，是凈秀；繪在絲綢上，是高雅；而綉在棉布上，則顯得恬淡矜持，是那個永遠讓人憐愛着的鄰家女孩，她從身邊走過，有煙火味，亦有書卷氣息。

　　暮色里，看棉布上一朵蓮，淺淺染就了落寂的影，忽然有些難過，是了，光陰易過，歲月從來不饒人，儘管花未開敗，她卻匆匆老去。

　　媽媽早已不做女紅，拈繡花針的手要忙於瑣碎，要洗衣種菜，要劈柴煮飯，一雙手慢慢變得粗糙，哪裡還有昔日纖纖模樣？

　　穿針走線繡花綉鳥綉蟲魚成了舊時夢了，而今，她更樂於洗手作羹湯。

　　慢火熬煮的砂鍋雞湯，加進紅棗、枸杞、党參，再加進一份秘制的濃郁的愛意，便是永遠難忘的人間至味了。

　　2014.07.22